趙微瞇的眼帶了一絲危險的光芒,目光交匯間,氣氛詭異。
“你當真不知?”
時雍眉尖微蹙,她心知趙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種話,肯定是發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大人有何疑惑,可以直言。”
趙看著她,沉默片刻。
“那幾日,你可有離開無為的視線?”
無為?時雍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無為是他的人?
她記得曾經問過趙,當時他就否認了。哼!分明就是不信任她,現如今又來審問,定然是錦衣衛內又有情報泄露,他們找不出那個人來,就來懷疑她了。
時雍想了想,道:“有。”
趙道:“何時?”
時雍道:“在來桑屋里,無為一般沒有走遠。但是去汗帳的時候,巴圖大汗身邊的侍衛是不許無為先生接近的。”
說罷她微微瞇起眸子。
“大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趙冷眸微垂,長指刮過她的臉頰,冰冷得如同刀片一般,“巴圖……”
氣息冷滯。
他卻突然停下。
時雍奇怪到了極點。
“巴圖怎么了?”
趙慢慢落下手指,審視般看她片刻,“你既是不知,我便不問了。”
他說得平靜,可時雍卻能從他的淡定里察覺幾分古怪的憤怒,這句話從他齒間消失時,也分明帶了一絲咬牙切齒的痛恨。
“大人,你懷疑我?”
趙平靜地看她,“沒有。”
“那是為何?”
沉默間,趙冷冽的眼睛越發復雜。
王氏說阿拾有了,應當做不得假。
阿拾裝得若無其事,心中定是不好受。
她不肯告訴他,無非是害怕失去他……畢竟他還有利用價值。
若是一意追問結果,豈非撕開臉讓她難堪?一個女子失去清白,還有了孩子,哪里還能活得下去?再問下去,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嗎?
“大人?!”時雍歪頭看他,推了推。
趙回神,沉下臉,“嗯。”
“為何?”
“無事!”
怪人!心思真是難測。
時雍揚了揚眉,抵在二人中間的拳頭輕輕捶了捶他,“那大人沒事了,是不是可以松開我?”
趙一只胳膊還摟在她的腰間,兩人還緊貼一處,時雍覺得再這樣下去,她就要被他身上的熱力烤成大蝦了。
她以為說開了,趙會放她離去,不曾想,趙大人異于常人。問完話,不僅沒有松開她,還直接抱住她放坐到羅漢榻上,然后去外屋找來一壺酒,拔開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再轉頭盯住她。
時雍看著他系列動作,滿腦子都是問號。
這男人受什么刺激了嗎?
她仰頭:“大人你……”
趙低下頭來,雙眼盯住她,微微瞇起眼的樣子,帶一點危險和輕佻,與往常大是不同。
“阿拾,本座對你可好?”
時雍憑良心點頭。
“好。”
“哪里好?”
孤獨小孩需要家長夸獎?
時雍心里想笑,嘴上卻老實。
“大人雖說不茍言笑,但給我好吃好喝,給我珍貴的藥丸,給我銀子花,給我馬車還配車夫,貼身令牌也給了我……”
不細數不知道,一細數,時雍真心覺得趙是個相當不錯的男人了,既賺錢養家,又貌美如花。他倆這關系,哪里是上官和下屬,這分明就是包丨養她呀?
趙眸色深沉,“那你說,為何不肯跟我?”
這話怎么又轉回去了?
時雍納悶,上下打量他。
“大人很需要?”
趙喉頭一緊。
被她問得啞然無語。
既能讓她不生出任何懷疑和羞恥,又能讓她順理成章地懷上這個孩子不受外人非議,似乎只有這一個法子了。
救她一命,也罷!
趙沉下眼眸,“如果我說是?”
時雍:“那好呀。”
時雍目光狡黠地望著他,仿佛看到了大人在她面前連刀都握不穩,丟開盔甲,丟開防備,任由她呼風喚雨的日子。
當然,也是一個報仇的好時機!
時雍臉上浮起一抹嬌艷的笑,身子不再別扭,而是軟軟地靠著她,“大人說什么,就是說什么了?”
趙不知道她為何突然轉了性子,猶豫地看著她,心里忖道:難道不成她的想法也是如此?利用他?怪不得總來勾他?
此女不僅狡詐,還歹毒得很!
時雍忽然伸手抱著他的腰,低低道:“大人不會想在這里吧?”
她瞄了瞄羅漢榻,一臉是甜蜜的笑。
趙沒有察覺到她細微的心思,別扭地撇頭。
又拿起酒壺,狠狠喝一口。
這是要借酒壯膽的意思?時雍看著他明暗不定的眼波,突然笑了起來,輕柔地拉他坐到羅漢榻上,然后自己站在他的面前,視線自上而下地看著他。
“大人臉都紅了呢。”
趙赫然,沒有說話。
時雍笑意更濃,低下頭靠著他,一副恨不得膩在他身上的樣子,還替他松了松領口,偷偷觀察了一下大人的鎖骨,這才微微翹嘴,在他耳邊小聲道:
“大人需要我幫你嗎?”
趙像被蜂蜜蜇了一下,
心突突地跳。
女子俏臉盈笑,衣衫輕游慢蕩,聲音像纏在人心尖兒上的絲線,手指放肆地在他肩膀上輕輕揉捏,從被動到主動的她,仿佛有一種能將人燃燒的力量。
趙微微抿唇,喉頭干啞,“要。”
時雍突然一笑,慢慢傾身下去,燈火里的翦水雙瞳若映了兩汪碧泉,妖嬈非常,直叫人挪不開眼去——
此刻的趙對她毫不設防,在時雍突生的詭異笑容里,眼前恍惚一下,不待反應,時雍凌厲的手刀就重擊在他的頸部。
趙目光暗沉。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時雍吃驚不已,睜大眼。
上次趙就是這樣打暈她的。
怎么換到她,就不靈了?
一時間,對上趙冷冽的目光,時雍不知道說什么好,只得掩飾地輕輕撣了撣他的肩膀,“大人,剛有只蚊子……”
“這個季節有蚊子?”
都入冬了,確實不該有蚊子。
時雍皺著眉頭看他,想想又莞爾。
“我承認吧,想與大人開個玩笑。”
趙沉著臉看他,輕輕摸了摸脖子,面色極是冷漠,“宋阿拾,你當本座是傻子?”
時雍抿了抿嘴,猶豫道:“大人這是生氣了嗎?我原本只是想……”
“閉嘴!”
趙目光突然轉冷。
其實坊間之人沒有說錯,他本就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因為不帶情感,辦任何事情都可冷靜從容,這一生,向來只有他算計別人,從無別人算計他的時候。
“本座早知你詭計多端,心思不純,卻不曾想,你搞出這些事情……竟是為了暗算我?”
暗算?
時雍怔住。
無非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
趙冷冷看她:宋阿拾。殺了我,對你有什么好處?”
殺了他?
時雍被他氣笑了,“大人的心比針尖還小。我當真只是開個玩笑。難道你忘了你那日也曾把我……”
她沒有把話說完,趙顯然也沒有聽她辯解的想法。時雍只覺身子一緊,來不及多說就被這橫人拖下去,身子跌倒趴伏在他的身上,下一瞬,趙柔軟的唇便吻了上來。
濃烈的酒香,
熾烈又古怪地散在唇間。
“棠花吐蕊戲龍門。”
趙聲音低啞磁沉,“這道菜如何?”
時雍頭昏腦脹,聽不見他什么意思。
“鳳眼秋波江上春。”趙冷若冰山的臉,散發著陰沉的氣息,“你這雙眼,確無春意。教本座如何繼續?”
繼續?
鴛衾被里成雙對,白玉天仙落凡塵。
時雍想到自己調戲他的詩,身子縮了一下,抽手就想推他。
“大人莫說諢話了,這才吃幾口就醉成這樣了么?”
趙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冷漠的視線幾乎凝在了她的臉上,剛才被她痛擊頸部時的狂戾已然收起,眉宇間又是那一副清冷若水的模樣,可是動作卻很是強勢。
一把將她攬到懷里,張臂就固定住。
“看來你是當真不知好歹了。”
鼻尖充斥著他身上那種好聞的香胰子味道和淡淡的酒香,時雍頭皮發脹,一種無力感蔓延心頭。
“大人,咱們之間可能有點誤會……”
“用罷宵夜,本座再聽你說。”
趙陰冷冷的話剛說完,時雍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離地而起,他沒容她掙扎,撈起她大步走到內室的臥榻之前,風卷殘云般將她重重壓下。
時雍看看搖晃不停的帳子,雙眼睜大。
“趙!”她直呼其名,抬手就要扇他。
趙握緊她的手腕,牢牢壓在她的腦后,目光冷冷盯住她。
體力相搏,男子總是占很大優勢。在這種情況下,縱使時雍一身本事,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趙也完全不給她抗拒的機會,突然抓過拎來的酒壺,仰頭灌了一嘴,再低頭哺入她的嘴里。
時雍:……
竟然沒有忘了拿酒?
為了不被嗆住,時雍大口大口地吞咽著趙喂給她的酒。可是這家伙不知是氣到了什么程度,一口接一口,時雍完全喝不下,嘴包不住,酒液咽不下,便順著唇角淌到了頸項間,濕透衣領……
趙抬起身,靜靜看她片刻,時雍也睜著眼睛看她,兩人呼吸都有些喘,就像兩只掙扎搏斗的困獸般,你來我往,趙突然不耐煩了,冷不丁剝開她的衣領,伏身將她脖子和鎖骨窩里的酒液吸入嘴里……
時雍渾身僵硬。
像蒸籠里的大蝦,臉頰滾燙,身子滾燙,感覺整個人都燃燒了起來,那灼人的氣浪幾乎沖暈了她的頭……
陌生的悸動從燃燒的血液蔓開,那種糅雜著緊張害怕興奮羞恥和慌亂的情緒讓她六神無主,打不過,罵沒用,又不能奢求這位主子爺大發善心。
她正不知該怎么辦,趙突然頓住。
接著,腦袋重重垂下,砸在她的肩膀。
時雍心臟怦怦亂跳,奇怪地僵硬著,急促的呼吸,好久沒有動彈,待發現趙不對勁,將他的臉扳開一看,
他居然暈過去了!
時雍愣住。
不知該笑還是該氣。
看來猛擊脖子上的穴位確實有效,只是有些人體質好,暈倒的時間會延長,有的人一擊就倒。趙是前者,她是后者。當然,也有可能他是喝多了,把自己灌醉了。
還說他不是傻子?
時雍以前酒量很好,換了宋阿拾這個身子,有點不勝酒力,被趙灌了兩口就沒再往里咽,這會子感覺還好。她爬起來,費了好大的力氣終于把趙扶好躺下。
可真沉!
時雍哼一聲,盯住男人清俊的臉。
“八道菜齊活了。風流今宵,是你。斷人魂的是我。”
她氣喘吁吁甩了甩手臂,剛幫趙拉上被子,就傳來敲門聲。
“爺!宮中急報。”
時雍聽出謝放聲音里的急切,趕緊整理好衣服拉開門走出去,“怎么了,放哥?”
謝放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看一眼里面。
“爺呢?”
時雍躊躇片刻。
總不能說被她打暈了吧?
“大人睡下了。”
看她說得鎮定從容,謝放心里雖有存疑,但也不好硬闖進去,“阿拾快去叫爺起來。皇后娘娘生了個小皇子。”
他說得很急,時雍卻聽得一頭霧水。
“皇后娘娘生了,不應該通知陛下嗎?為何來找大人?”
謝放焦急,手撫在腰刀上,“快去,等爺起來再說。”
“只怕是……叫不醒。”
“叫不醒?”謝放哪里肯信?
看他目光生疑,時雍一言不發地將他讓入房中。
謝放看他一眼,匆匆繞過屏風走入內室。
趙好端端地睡在床上,青絲覆枕,很沉。
滿屋酒氣,謝放當即就變了臉色。
時雍輕輕道:“大人多喝了幾杯酒。舉許有點醉。”
謝放生氣地瞪著她,“大人腿上有疾,孫老爺子早就叮囑過他戒酒。他已多年不曾飲酒,怎會突然喝醉?”
時雍假裝羞澀地低下頭。
“今夜里,大人有,有些高興。”
謝放抽了口氣,“壞了。”
時雍聞聲,連忙斂住臉,正色道:“何事慌亂,放哥可否明言?”
謝放看一眼沉睡不醒的趙,心知面前這個女子是他信任的人——若不然,他也不會在她面前睡過去。
“皇后娘娘難產,陛下許是憂心過急,當場嘔血,暈了過去。還有太子殿下,因為硬闖娘娘的寢宮,被娘娘罰足東宮。探子來報,此刻東宮被層層羽林軍把守……”
頓了頓,謝放又道:
“羽林軍指揮張華禮是皇后娘娘的……親弟弟。”
羽林軍又叫羽林軍,與錦衣衛一樣,同屬皇帝親軍二十六衛之一,只是職能不同。錦衣衛掌侍衛、儀仗、緝捕、刑獄之事,羽林衛和金吾衛同掌守衛和巡警。太祖時只有十二衛,到永祿朝增設到二十六衛。
這二十六衛不隸屬五軍都督府,不受趙節制。
時雍心里驚了驚。
盡管謝放只是簡要敘述了幾樁事情,說得隱晦,可她已然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和擔心。皇后娘娘有了皇子,太子就被禁足,皇帝還昏了過去,如此的巧……
宮中無小事。
時雍略一思索,搖頭。
“不。大都督此時不能進宮。”
她的話,謝放沒能理解,“你是說,不能,還是不該?”
“不該!”時雍看謝放一臉的慌亂和疑惑,心知他在擔心什么。
“此事干系重大,大都督若此時入宮,是帶兵,還是不帶兵?若是帶兵,一旦事情不是如我們猜測的一般,他該如何解釋?擅自帶兵動武,逼宮之罪,他擔得起嗎?若是不帶兵,豈非羊入虎口?”
聽她這么分析,謝放喉頭突然繃緊。
“你說得對。這步棋下得歹毒。動亦不是,不動亦不是……現如今還得把大都督叫醒,由他拿個主意。”
他說著用求助的眼光看著時雍。
“阿拾,你可有法子?”
時雍搖頭,“有也不幫。大人若是此刻醒來,那就為難了。你讓他如何做?”
謝放焦灼不安,在原地走來走去。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可如何是好?”
時雍轉頭看著他。
“放哥,你信不信我?”
謝放愣了愣,不知她此言何意,沒有開口。
時雍目光轉過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淡淡道:“你若信我,便把此事,交由我去辦。”
謝放一驚:“你如何辦?”
時雍解下系在腰間的錦衣衛指揮使令牌,從衣服里慢慢抽出來,握在掌心,朝謝放一晃。
“我去。不論成與不成,我一人之過,與大人無關。”
謝放聞言板著臉,“不可!”
時雍莞爾,“你還有更好的法子嗎?既能行使權力,又能不讓大人背過?”
謝放眼睛微紅。
“我也可以去。”
“你不行。”時雍道:“你是錦衣衛的人,你行使任何權力都是大人的責任。我不同,我不是錦衣衛,我只是個冒充錦衣衛的女子。身份拆穿,最多不過是我媚惑主上,大人也不過犯了男人都會犯的錯,耽于女色,失察之責而已!”
謝放啞然。
這女子巧笑言兮,卻句句分析透徹。
確實,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
時雍笑著拍了拍謝放的胳膊,在房里找出自己存放的銀針,檢查一下,塞入懷里。
“照顧好大人。”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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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弱弱地問一句:姐妹,你的保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