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馬扶舟府邸里搜出來的藥物,趙差人搬到這里,專門找了一間庫房安置,并由專人看管。
時雍進去時,趙剛帶著謝放從詔獄里出來。
大廳寬敞,擺設簡單,便顯得有些冷寂。
趙看了一眼時雍的衣著,轉頭便吩咐謝放去生爐子。
他們是一群大男人,平常這個季節是不生爐子的。謝放老老實實地領命,離開時,還是忍不住拿眼斜視了一眼趙,那表情很是一言難盡。
時雍看在眼里,知曉了由頭后,更是哭笑不得。
“我不冷。”
趙走近,捏了捏她冰冷的小手。
“不老實。”
時雍微微挑眉,凝視著趙清冷的俊臉,突然一笑。
“大人沒有做過的事,為什么要認呢?”
趙驀地看她,面色漸變,待看清時雍的表情和她眼里的質問后,明白她指的是孩子的事情,淡漠的面孔添了一絲落寞。
“我說過會護著你。”
原來認下她肚子里“莫須有的孩子”,就是他護著的方式。
時雍沉默許久,緩緩靠近,將臉貼在他的胸膛,雙手環在他的腰上。
“大人,你對我真好。”
趙身子僵硬,女子柔軟的身軀就這么毫無保留地靠近他,是她的信任,也是他的責任。他慢慢抬手,放在她的后背,拍了拍,幽幽一嘆。
“若非為我,你也不會遭此劫難……說來也是本座愧對于你。好在,此事你知,我知,再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曉。”
時雍聽著他的心臟,頭垂下來,抵著他的胸膛,悶聲發笑。
趙只見她肩膀顫抖,以為她是傷心難過,喟嘆一聲,將她圈得更緊。
“別怕,你的孩子,便是我趙的孩子。我會待他,視如己出。”
娘啊!時雍聽著他俠肝義膽的承諾,不知該說些什么了。原本她進來就想告訴他真相的,如今看趙這般,竟又忍不住多問幾句。
“大人為何不教我拿掉孩兒?”
“不可。”趙沉聲道:“落胎傷身,一個不慎便丟了性命或不能再生養,萬不可冒險。”
時雍眨了眨眼,“大人是說,還想讓我給你生一個嗎?”
這話問得合情合理,恰好接上他的話。可是趙顯然沒有料到她會有此一話,聞言冷峻的面孔微微凝滯,生澀得不像那個殺伐決斷心狠手辣的錦衣衛大魔頭。
“此事,以后再議。”
時雍一愣,哈哈大笑起來,實在忍不住,腦袋不停拱他肩膀,把趙瞧得變了臉,緊緊束著她的肩膀,四下望了望,小聲道:
“這是怎么了?站直了說話。”
趙皺眉看她。
時雍笑出了眼淚,“大人如此英明,怎會聽風就是雨,王氏的話哪里信得?你就不核實一下真假嗎?”
趙看著她輕松的笑臉,意識到什么,眉頭蹙了起來。
“我怎可揭你傷疤?”
這真是一個鐵憨憨。時雍笑夠了,擦了擦眼淚,接著他的手道:“我沒有想到大人如此英明,也會犯傻。你是忍辱負重了,可我好好一個姑娘家,平白就被人誤會有了身子,何處說理去?”
趙眉心一皺,低頭看著嬌俏帶笑的女子,表情幾番變化,沉聲問道:“當真沒有?”
時雍心里暗罵他傻,面上不露聲色,咬著下唇道:“大人不信我是清白之身?”
趙一懵,看她像個受氣包一樣委委屈屈地低著頭,嘆了口氣,“不是不信……”
“那大人要如何才信?”
“本座……我哪有不信?”
“你就是不信,你的臉,你的眉頭,你的鼻子,哪里都不信。”
趙面對千軍萬馬可淡定從容,可是面對這個小女子常常束手無策。明明他什么都沒有說,可她就是委屈得不行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里寫滿了指控,好像他做了天大的惡事一般。
“阿拾……”
趙剛想說點什么,時雍就幽幽看過來。
“你別說了。”她抿了抿嘴,“你不信我,那便親自來驗驗我的清白好了。”
趙訝然望著她,不知要說什么才妥當。
“我并無此意……”
“你有。”時雍壓下那股子想笑的沖動,神情凄艷,“若是大人不給個交代,那我便是坐實了不干不凈的罪過了,我一個姑娘家,還未成婚就被誤會有孕,還活得下去嗎……”
趙的頭又痛了起來。
“是我不好。”
不管如何,先認錯就是。
“是我沒有弄清楚就妄下結論,污了你的名聲。”
時雍:“大人,這不叫交代。”
趙神色一滯,“你要我如何?”
時雍望著他緊蹙的眉頭,想了許久,仿佛下了決心一般,突然將雙手背在身后,嚴肅地道:
“我見大人誠心悔過,這次就算了。你帶我去見白馬扶舟吧。”
話轉得如此快。
趙看著她的笑臉,有剎那的恍惚。
此女狡詐多端,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皺眉想了片刻,“他怕是不便見人。”
時雍問:“傷得很重?”
趙看她突然沉下的面孔,神色微暗,嗯了一聲。
時雍出了會神,“那我更得見他了。”
萬一死了,有些疑問不就再也解不開了嗎?
鮮血的味道彌散在空間里,從狹長的甬道走過去,離白馬扶舟的牢舍越近,氣息越濃。
時雍跟在趙的身邊,謝放和朱九不遠不近走在后面。
無人說話,空間幽靜的有些異常。
“他要死了嗎?”石落梅的聲音從牢舍里傳來,時雍停下腳步,看了趙一眼,走到她的面前。
“你希望他死,還是希望他活。”
石落梅后背靠在牢門,紋絲不動,聲音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死了好。”
時雍低頭看她片刻,余光掃到等候自己的趙,默然無語地轉身走開。
石落梅問:“子柔還好嗎?”
時雍:“好著的。”
石落梅:“她恨著我嗎?”
時雍淡淡道:“不恨。她不知情。”
飛天道人應是疼級了這個孫女,哪怕身陷囹圄,也不曾告訴她這個世界的黑暗,更沒有說過石落梅半點壞話,這讓子柔完全不知爺爺的死,是因為石落梅引狼入室。就在昨夜,小姑娘還在詢問時雍,石落梅要多久才能出獄,言詞很是關切。
童真難得。
時雍也沒有告訴子柔這個殘酷的真相。
她同趙走了老遠,聽到石落梅壓抑的哭聲。
時雍沒有說話,趙也沒有,兩個人默默走到看守最為嚴格的地字號牢舍。
幽冷的風從未知的角落吹過來,冷冷涔涔,淡去了一些藥味和血腥味,廠督大人享受著比別的囚徒更好的待遇,墻壁上燃著兩盞壁燈,至少八名獄卒不分晝夜地換班看守。
牢舍里沒有床,地上鋪著干草,為利于他的傷口復原,趙吩咐人加了一床褥子。此刻,白馬扶舟就躺在上面,在這個混合著血腥和中藥味的空間里,安靜得一點聲息都沒有,如同死人。
獄卒看到趙過來,慌不迭地開了牢門。
趙沒有動,看著時雍,時雍也沒有動,她腦子里全是那夜在詔獄里被這個人掐住脖頸那種瀕臨死亡的絕望。
終于輪到他了。
若是他也死在此處,算天道輪回嗎?
趙看向時雍變幻莫測的面孔,平靜地道:“到了。”
時雍走到白馬扶舟身邊,低著頭,瞥著他毫無生氣的面孔,眉頭蹙了起來。受了這么重的傷,沒有人護理,沒有人照顧,入了詔獄又身不由己,獄卒們會怎么待他,時雍很清楚。
時雍慢慢蹲身,“醒著嗎?”
白馬扶舟沒有回答,只有趙的革靴踩在干草上的聲音,“謝太醫今日來換藥時,醒的。”
時雍沒有吭聲,掌心探向白馬扶舟的額頭,有點燙。她又拉過他的手腕,將二指放在脈搏上,半瞇起眼。
“脈在筋肉間,如雀啄米,似有似無……”
她慢慢仰頭,看著趙,沒有繼續說下去。
這樣的脈象是生命垂危之癥。
“大人有沒有考慮過,把他挪出詔獄醫治?”
在這樣的環境下,不通風,不通氣,藥石不便,又無人護理,重疾病人是必死無疑的。就時雍對傷情的推斷,太醫對白馬扶舟的治療,恐怕也沒有盡心。一個身陷詔獄的亂臣賊子,他們只怕是由著他自生自滅了吧?
人在高位時,處處是阿諛奉承。一旦下獄,即使是曾經風光無兩的白馬扶舟,也是豬狗不如。
看著雜草堆里死一般的男人,時雍本能地提出治療建議。
不料,未等趙回答,地上躺著的“死人”竟幽幽睜開了眼皮。
“你在可憐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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