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祖之時,一般女子不得同往,別說時雍這個新封的明光郡主,便是懷寧公主這等身份,也只能待在皇城里等著。
唯有長公主寶音是個例外。
一是寶音原就住在天壽山井廬,為爹娘守陵,二是先帝在世時,寶音公主便是整個大晏皇朝最為尊貴的女子,許多祖制與規矩,早被寶音打破,先帝疼愛這個女兒,他都睜只眼閉只眼,難不成太子還能去為難自己的親姑姑?
天壽山離京有些路程,這一來一去,再加祭禮,要三日方回。寶音不便帶著陳嵐,尤其近來陳嵐很黏時雍,一日不見便心神不定,于是,寶音臨行前,把陳嵐托付給了時雍,又派了素玉和素心陪同照顧。
陳嵐對時雍寸步不離,與大黑相處也融洽,時雍今兒要在良醫堂待大半天,便準備把她帶過去。
豈料,馬車剛行到半路,便碰上了宋家一行。
今兒清明休沐,宋長貴沒有去衙門,便被王氏抓了出來,購置阿拾的婚嫁用度。除了他們夫婦,同行的還有宋香和宋鴻,春秀和子柔,幾個人有說有笑,看到時雍的馬車,宋鴻最早跑過來,大喊。
“是大姐姐,是大姐姐!”
春秀和子柔也拼命地招手。
“予安哥哥,停車。我們在這兒。”
孩子們的歡樂簡單而純粹,可是這冷不丁的碰面,時雍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尤其車上有陳嵐在,她有些緊張。
“娘,你等我片刻,我……”
時雍剛準備自己溜下去,讓素玉和素心看著公主,陳嵐已然在孩子的叫聲里,好奇地撩開了車簾子,看到了宋長貴。
“貴子哥?”
陳嵐眼睛一亮,猛地一把抓住了時雍的胳膊,興奮地告訴她。
“阿拾,是爹爹……爹爹在那里……”
時雍心里大為不安,拍拍她的手,“娘,你好好坐著啊,爹今兒在當差,不便同我們說話……”
陳嵐微怔,狐疑地看著她,“今日是清明,爹爹不用當差呀。”
時雍的頭嗡地一聲。
把別人當傻子,那傻子就會成自己。
要阻止已經完全來不及了,在陳嵐看到宋長貴,喊出貴子哥的時候王氏也已經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通寧公主。
宋長貴目光復雜地看著陳嵐,上前行了個禮。
“下官參見公主殿下。”
陳嵐訥訥看著他得體的模樣,小聲問:“貴子哥,我是傻娘啊?你不識得我了?你為何這樣叫我?”
宋長貴的頭垂得更低了。
“下官不敢。”
陳嵐呆呆地看著他,一動不動。許久,目光才轉向了宋長貴身邊的王氏,還有幾個小孩子。
“貴子哥,你什么時候來接我回家?”
王氏看他二人這番姿態,心里很不是滋味兒,說不出是氣還是怨。
經過時雍每日的調整和陪伴,陳嵐恢復得很好,雖然記不起往常的事情,但是脾性改了很多,不再隨時對人暴突,很少發脾氣,也不隨便摔東西哭泣。可是,只要接觸,仍是能一眼看出她有些傻的。
王氏覺得自己一個正常人犯不著跟一個傻子計較,當然,她也計較不起。
看陳嵐癡癡的模樣,王氏突然嘆了一聲。
“公主殿下,宋大人今日是出來為明光郡守辦嫁妝的,等他忙完了,便會來看你。”
陳嵐歪了歪頭,看著王氏。
不知道是不是潛意識里的情感發酵,她盯王氏的時間有點長,長得時雍暗自擔心,生怕她再發病。
“你……是誰?”
陳嵐突然弱弱地問了一句,復又望向宋長貴。
“貴子哥,她是誰?”
宋長貴嘴巴微動,仿佛有些說不出口,“她是下官的……”
“仆役。管家。”王氏忽而一笑,打斷了宋長貴的話,朗聲道:“民婦是宋大人家的仆役,為宋大人打理家事,幫著郡主準備嫁妝的。”
宋香和宋鴻聞聲,齊齊叫了一聲。
“娘……”
王氏猛地回頭瞪他們,“閉嘴!”
說罷,她又望向怔愕不已的陳嵐,笑著道:“民婦在鼓樓開了家飯館,公主殿下若是不嫌棄,就同郡主一道來吃飯,民婦會做很多糖餅果子,公主可以來嘗嘗。”
時雍不知道王氏是出于何種心情說出這番話來的,但是她有看到陳嵐臉上明顯的松快下來,對王氏也沒有了戒心,甚至在她善良的目光里,訴起苦來。
“阿拾從不帶我去。”
說著,她又幽怨地看向宋長貴。
“貴子哥也不來接我回家。”
宋長貴羞慚之至,訥訥說不出話,王氏卻是輕飄飄看他一眼,對陳嵐笑道:
“殿下有所不知,宋大人近來辦了好多案子,抽不開身的,便是為郡主辦嫁奩這般大事,也是等到今日才得了空呢……”
陳嵐不解地皺著眉頭,仿佛不理解宋大人辦案和她這事有什么關系。
“可是我想回家,我不鬧他的。你同貴子哥說說,讓他接我回家,好不好?”
王氏抿了抿嘴巴,看了宋長貴一眼,沉默片刻,“你若是要來。他不接你,我接你。”
陳嵐眼睛一亮,笑了起來,“你真是個好人。”說完又抓住時雍的手臂,輕輕地搖啊搖,“阿拾,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回家去……”
這事鬧得。
時雍同宋長貴交換了一個眼神,盈盈笑開。
“好,一會去良醫堂為你抓了藥,我們就回去。”
陳嵐笑得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不可以騙人。”
時雍點頭,“不騙。”
這天從良醫堂出來,時雍當真把陳嵐帶回了鼓樓大街的家里,而王氏言出必行,在家里做了許多糖餅零食,還做好了飯菜,煨了湯,等著她們回來享用。
她一如既往盡心盡力照顧這個家,讓宋長貴又是感激,又是慚愧。
“春娘,你大可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王氏頭也不抬,端著托盤便往客堂走,“你趕緊去陪公主吧,這里用不著你。”
“春娘……”
宋長貴還想說什么,被王氏一個眼神打斷。
“走開!別礙老娘的眼。我這么做不是為了你,是為了阿拾。再怎么說,那公主也是阿拾的親娘,她早日好起來,阿拾負擔也小些,你是沒看到最近把孩子累成什么樣子了?怕她娘傷心,又怕我難過,每天陪了親娘入睡,半夜又溜回來吃后娘做的飯,難為她了……”
宋長貴眼眶一熱,“春娘,你是個好女人。”
“嗤!”王氏冷眼瞪他,“少在老娘面前唱紅臉,誰還不知道你怎么的?再是個好人,也比不得一張好臉。我心里有數,你不必感恩戴德,這小意的樣子看得我膈應!”
端著托盤進入客堂,王氏又換了張笑臉,就像招待飯館里的貴客似的,很是熱絡。
陳嵐開始有些拘束,但是王氏這種性子,很容易讓人熱近,再有宋長貴坐在身邊,陳嵐很依賴他,見到宋長貴鼓勵的眼神,她連連說“好吃”,再不像在公主府那般吃飯要人催促了,自己主動吃了一小碗米飯,吃了好多菜,還喝下一碗湯。
看到客堂里其樂融融的景象,時雍內心滿是感慨,到底是有驚無險。
天壽山。
太子趙云圳攜王公大臣們剛剛到達,還沒有安頓好,他便悄悄帶了小丙出來,潛入趙的住處。剛開始他還裝腔作勢負著手,見到趙的那一刻,整個人便歡暢起來,如同投林的小鳥,猛地朝趙撲了過去。
“阿叔!”
被孩子抱個滿懷,趙無奈地放下手里的東西,將趙云圳稍稍拉開一些,上下瞧了瞧。
“嗯,有太子模樣了。”
“那是,我做太子做得可好了,他們都怕我。”趙云圳輕咳兩聲,突然斜睨著他放在旁邊的東西,順手拿起來。
“這是什么……”
“別動!”趙拉下臉,從趙云圳手上奪下來,“我的。”
趙云圳不高興地嘁了一聲,“不就是兩塊布么,稀罕什么?”
朱九聞聲一笑,“啟稟太子殿下,那可不是尋常的布?那是明光郡主為我們家爺準備的護膝。”
“護膝?”趙云圳又深深看了一眼。
天壽山氣溫低,時雍不放心趙那條腿,特地讓家里的繡娘做了一對護膝讓他帶上。實際上,時雍只是動了動嘴皮,但是趙卻很寶貝它,路上騎馬風大,還舍不得用,這時才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