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馬蹄聲灑落在官道上,驚起寒鴉陣陣。65,更多好免費閱讀。月朗星稀,大地漆黑一片,稀疏的幾盞燈,從村落民居里透散出來,照不透黑夜的寂寥一片。
趙一襲飛魚服,帶著幾名侍衛疾馳在黑夜中,剛出霄南鎮不遠,就聽到謝放的聲音。
“爺!快看前面。”
聞聲,趙勒緊馬韁繩停下,看到齊刷刷跪在路中間的朱九等人,還有停在他們中間的黑匣子,安安靜靜,如同一口棺材。
一看這境況,謝放心涼了半截。
趙眉目也沉了下來。
“為何在此?”
朱九沒敢抬頭,腦袋耷拉了下去,“爺,屬下犯下大錯,請爺治罪。”
趙坐在烏騅馬上,自高處看著這三個侍衛,雙眸冷肅而平靜,四周的空氣卻仿佛被這涼意凝固。
朱九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硬著頭皮又道:“屬下奉爺之命,帶著黃瑜和虞忠二人從霄南鎮出來,就跟上了那幾個抬黑匣子的人。也謹遵爺的指示,不曾打草驚蛇,可是,可是……”
看他欲言又止,趙冷聲問:“可是如何?”
朱九抬頭看著他,語氣有點委屈,“可是,屬下沒有打草,蛇就驚了。”
趙猛地沉下臉孔,朱九見狀,嚇得脊背僵硬,連忙道:“他就向猜到我們在跟著他似的,居然跟我們玩了個金蟬脫殼,最開始,帶著我們一直繞彎,繞彎,繞來繞去,待我發現不對,追上來才發現,正主兒早走了,幾個抬匣子的人是他們在霄南鎮雇的挑夫。”
趙沒有說話,慢慢下馬走近黑匣子,砰的一聲推開匣蓋。
撲鼻的藥味傳來,帶著濃重的腥味,刺鼻難聞。
黑匣子里空無一人。
只有一封信靜靜地躺在中間。
趙彎腰取出來,信封上寫著“大都督親啟”五個大字。
撕開封箴,里面是一張薄薄的白紙,字跡工整,如同刻印。
“吾徒自三生崖墜落,身受重傷,內臟俱損,筋脈盡斷,恐命不久矣。普天下,我若不能救,他人亦不能。大都督曾言,老兒有君子之風,你若信我,人便由我帶走。他日傷愈,自當與你相見。你若不信,大可放馬來追,只怕反誤了卿卿性命。一朝別去三春歸,閻王殿里無來回,大都督可自行決斷。”
昏黃清月,似碎銀落地。
夜風撩起趙身上的披風和袍角,他拿著信許久不動,四周安靜一片,呼吸疑有似無。
謝放慢慢走近,“爺,信上寫的什么?”
趙回神,將信納入懷里,望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的朱九等人,沉默著翻身上馬,冷聲下令。
“回!”
謝放吃驚地看著他,“爺,阿拾尚未找到,不追了嗎?”
趙沒有回答,一抖韁繩,掉轉馬頭漸漸遠去。
一行人面面相覷。
“怎么就不追了?”
東方泛起一層魚肚斑白,霞光灑在京師大地,鋪滿了皇城金殿。
喜訊是三月二十八這天早上傳來的,趙到東華門,便看到前來報信的乾清宮當值太監小椿子,他喜極而泣,告訴了趙一個天大的喜訊。
“萬歲爺,萬歲爺……醒了。”
許是太過歡悅,小椿子的聲音都在顫抖。
隨行的人,個個面露欣喜,趙收了一口氣,不知是欣慰還是感慨。
“萬歲爺醒了,你哭什么?”
“誒誒,大都督教訓得是,小的知錯。”小椿子抹了抹眼淚,叩拜一下又道:“大都督,小的急著去長公主府報信,要先走一步了。”
趙嗯一聲,擺手入內。
光啟帝蘇醒的消息,早已傳遍六宮。通寧公主“妙手回春”,更是成為美談。
清冷了許久的宮闈突然間又熱鬧了起來,皇貴妃楊氏攜嬪妃們齊齊跪在乾清宮殿外,等著趙炔召見。
趙進去時,太子趙云圳、懷寧公主趙青莞,還有幾個宗親都守在外面,乾清宮大門緊閉。
趙云圳看到趙過來,給他遞了個眼色,待趙走到他的身邊,他才低聲問:“阿拾可有找到?”
太子爺還是記掛著這件事。
站在身邊的甲一和小丙,都朝他看來。
趙云圳渾然不見,沒聽到趙的話,他小臉暗了暗,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飄忽的聲音里是滿滿的不確定。
“阿叔,你為什么不說話?是不是阿拾……死了?”
趙眉頭微沉。
“她會回來的。”
這個回答很難讓人琢磨明白,到底是找到人了,還是發生了什么情況,趙云圳看了看身側的甲一,大抵覺得趙是想避著他爹,輕咳一下,剛要讓甲一先退下,便聽到乾清宮的朱漆大門發出一道重重地響聲。
門開了。
霞光從檐頂落下,映在陳嵐蒼白的臉上。
在她身后,是大太監李明昌。
陳嵐一言不發地邁出門檻,不看任何人,宮女上前為她披上披風,她拉了拉,頭也不回地走了,冷漠、無言,又高不可攀。
李明昌看了看殿外久候的眾人,尖著嗓子道:“陛下召太子殿下和大都督覲見!”
皇帝病體初愈,不能見太多人。被召見的肯定是他此刻想見的,重要的人。而余下的人,沒有得到皇帝的命令,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萬般無奈,只能繼續等在原地。
嬪妃們還好,平素本就沒有什么恩寵,來看皇帝無非也是盡嬪妃本分,不會有太多的期待,可是懷寧公主卻滿心怨念。
“母妃。”她咬著牙,低低對親娘道:“同是公主,寶音長公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我卻像個下等奴婢。我也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兒,為何我就這么不受待見?”
懷寧公主親娘姓盧,有妃位無封號,宮中都叫她盧妃。聽了女兒的話,她滿眼悵然,聲音卻是幽然帶笑。
“傻孩子,奴婢的日子,可不跟你一般。你再不受待見,也是大晏的公主,陛下的女兒,萬不可自棄……我能從奴婢成為妃嬪,你堂堂公主之尊,比為娘好得大多,怎可說這樣的喪氣話?”
趙青菀眼神黯淡下來。
“不喪氣又如何?我這輩子還能有什么指望?要么去漠北和親,做個蠻子的皇妃,要么就像如今這般,茍且偷生……喜歡的男子,分明近在咫尺,卻不如不見。母妃,你說我這么活著,如何能得歡顏?”
盧妃看她一眼,“活著,總有希望。”
皇帝寢殿里空曠而冷寂,趙帶著趙云圳入內,齊齊行禮參拜,卻許久沒有聽到趙炔的聲音。
“父皇?”
趙云圳抬頭看去,只見光啟帝朝他招了招手。他側目望一眼趙,大著膽子走近。
“父皇,你可好些了?還有哪里疼痛?”
光啟帝面色蒼白,但眼神清亮,看上去精神不錯。他搖搖頭,摸了摸趙云圳的小臉兒,視線又越過他望向了巍然而立的趙。
二人對視片刻,光啟帝再次朝他招手。
趙腳步有些沉重,一步一步靠近龍榻。
皇帝在這個時候突然醒過來,趙是有些始料未及的。
如此一來,楚王下獄、糧食大案、四夷館事件、霄南山硝煙、與兀良汗的暗中較量,他與阿拾的婚事,狄人部族現世……這樁樁件件,都需皇帝來定奪了。
“我見到父皇和母后了……”
沒有想到趙炔第一句話,竟然說的是這個。趙微怔,凝神看他,沒有說話。
“他們在的地方,仿若是天堂,那里的每個人都不缺吃穿,不愁溫飽,逍遙又自在。我就待了幾日,竟似比我過往的幾十年歲月都要舒心快活。”
趙炔臉上帶著笑,一臉暖融融的感覺,“我樂不思蜀,舍不得回來。父皇和母后,把我痛罵了一頓。”
說到此,他望了望明黃的帳頂,又閉上了眼睛,似有惆悵。
“我怎么還是回來了。”
皇帝說了幾句話,全部以“我”自稱,與往常那個威嚴冷漠,不茍言笑的帝王大為不同,嘴里說出來的話,也是莫名其妙,令人不解。
趙云圳懵懂地回頭,仰臉看趙。
趙沉眉思忖,淡淡地道:“陛下已昏睡數月。”
“數月?”光啟帝又睜開眼睛,不解地看著他,“今夕何夕?”
趙道:“三月二十八。”
三月二十八?光啟帝沉默片刻,思緒漸漸回籠,恍惚記起來他遇刺那日,還是除夕。
分明就過了短短幾日而已,孰料,竟然三月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