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巴圖安排在她身邊的侍女昏睡不醒,同樣吃了羊肉的還有巴圖、烏日蘇和好些人。
確實是個好時機。
時雍看著趙的衣著,瞇了瞇眼,“可是你穿這一身進來,是不準備讓無為繼續留在兀良汗了嗎?”
兩軍開戰,情報先行。
能在兀良汗二皇子身邊留下一個眼線,自然是一步絕妙的好棋。
然而,趙看她一眼,蹙了蹙眉頭,“半山回來,無為便會暴露。”
時雍問:“所以,你扮成無為帶我走,便是為了給巴圖一個,二皇子侍衛劫走公主的假象?”
趙沒有回答,沉默地傾聽一下,拉動帳門往外看了看,朝時雍示意。
“出去再說。走。”
大獵營地到處都是守衛,巴圖的汗帳周圍更是里三層外三層的高手,便是獵場的四周,也有鐵桶一般的包圍圈,趙若不是扮成無為的樣子,根本就進不來,趙想要帶時雍脫身,哪里有那么容易?
時雍懷疑趙想帶她走的想法,不是一早的計劃,而是在見到她之后的臨時起意。
“大人,我們不能這么冒險。”
時雍低頭看一眼趙握住她的那只大手,掌心慢慢覆蓋上去,輕輕一捏。
“我知道大人舍不得我,不愿再與我分離。但是,我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的,我也不會讓無為暴露。你還按原計劃行動,我們里應外合,打他個落花流水……”
聽她這么說,趙眉心微微一擰。
“阿拾……”
欲言又止。
時雍挑了挑眉,“大人想說什么?”
他的眼神里寫滿了不放心,還有一種難以描述的憐惜。
“巴圖,是你的親爹。”
言下之意,巴圖是她的親爹,她真的要同他里應外合,打他個落花流水嗎?
時雍微微一怔。
老實說,因為她心里沒有這個親緣意識,在趙提醒之前,根本就沒想到這一茬。
沉默一下,她反問趙:“如何我說,我根本不在乎,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冷血無情?”
“不會。”趙平靜地道。
時雍莞爾,“你就當我,不是阿拾。”
此言一出口,兩個人都突然沉默下來。
三生崖上時雍說的那些話,又浮現在腦海。
四目相對,久久無聲。
阿拾是不是時雍的事情,就像一層薄薄的窗戶紙,隨時都會被捅破,但是誰都不愿意率先伸手,怕結果不是自己所想,又怕去觸碰這一層禁忌。
久久,時雍無奈地嘆口氣。
“三生崖上那些話,是我信口開河,只為穩定趙煥的情緒。”
趙松了口氣,輕撫她的鬢發,“我明白。”
時雍揚揚眉,“大人沒有氣恨過我么?”
“有。”趙低低道:“氣你為何要這么傻?將生死置之度外。”
時雍抬著頭,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趙停頓片刻,又低低地道,如絮語一般嘆。
“恨你如此不了解我,不信我。我豈會輕易讓自己置身虎口,不做半點防備,任由亂箭穿心?是你傻,還是我傻?”
二人互視片刻,時雍噗一聲笑了。
“關心則亂。”
她是,他也是。
剛說不會輕易讓自己置身虎口,可他此刻做的又是什么?
一個人孤身入營,雖說有無為先生的身份做隱護,又哪有萬全?一旦被人拆穿身份,那亂箭穿心都是好的了,落入巴圖手里,只怕生不如死。
時雍一念到此,心跳又加劇了幾分,雙手則是輕輕攬住他的腰。
“那大人從來都沒有信過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
趙低頭看她,沉默片刻,輕輕嗯了一聲。
“時辰不早,不可再猶豫了。阿拾,跟我走。”
時雍拉住他的胳膊,仰頭看去,目光堅毅帶笑。
“我不能走。此刻我們一起離開,目標大,風險更大。我不會再讓大人涉險。大人放心,我有一出好戲待唱。大人只管看戲就好。”
趙欺近一步,“阿拾……”
“噓!”
時雍低低一笑,手掌撐在他的胸前,輕輕一推。
“聽話。”
“你快些走。”時雍回頭看一眼被被子蒙住的塔娜和恩和,“明日我會出去狩獵,獵場東邊有一片丘壑,無為知道地方。你若方便,可來相見。”
趙緊緊抓住她,腕上力氣用得極大,黑眸幽深地看她。
其實,在他進入獵場之前,無為已經告訴了他阿拾的想法,他換裝前來一見,原也只是為了勸她不要涉險,保護好自己靜待他來安排便是。
可是,一旦相見,他便放不開手了。
雖說他的阿拾文武雙全,是當世奇女,但他堂堂丈夫,怎能留下她孤身一人在敵營深處,在敵人身邊?趙橫下心來,與她對視著,不肯服軟。
“你不走,我便抱著你走。”
這純粹是耍無賴了。
時雍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大人是想與我共赴黃泉么……”
“阿拾。”靜夜里突然傳來一道喊聲,不輕不重,卻足夠讓時雍驚出一聲冷汗。
她看了趙一眼,定了定神,睡意綿綿地問:“誰啊?擾人清夢!”
氈帳微微一動,傳來來桑稍稍拔高的聲音,“我。來桑。”
方才時雍就已經聽出他的聲音了,知道是他。
時雍與趙對視一眼,打個呵欠,“二皇子,有什么事嗎?”
來桑的聲音有些低,伴著呼嘯的風聲,需要很專注才能聽清,“無為先生可有來過?”
時雍微微一驚,看著趙撫向腰刀的那只手,朝他擺擺頭,淡淡地回復來桑。
“來過,走了好一會兒了。二皇子沒有見著他嗎?”
來桑似乎有些意外,哦了一聲。
“你睡了嗎?”
“睡了。”時雍真后悔沒拿羊肉給這廝吃,看趙臉色越發難看,不免有些頭大,“夜深了,二皇子早些回去休息吧。”
“哦。”
又是一道低低的回應,聽上去落寞又孤寂。
明明嘴上應了,可他們等了好半晌,也沒有聽到來桑離開的腳步。
時雍深吸氣,屏氣凝神,低低道:“二皇子快些走吧。你深夜在我帳前逗留,要是讓旁人看了去,你不難堪,我卻是沒臉見人了。你我要注意身份。”
來桑沒有回應。
風聲里,卻傳來了他的嘆息。
來桑與烏日蘇最大的不同,是他明確地表示過對阿拾的好感。大青山那一伏,這事無數人知情,來桑甚至為了阿拾自愿去南晏為質,堪稱情種。如今這般歸來,二人換了身份,就算他們明正言順以兄妹相處,也難免會有口舌,更何況,每每相見,來桑的眼神根本就掩飾不住……
“我走了。我去找找無為……”
來桑垂頭喪氣地轉身,帳中的時雍亦是長長松了一口氣。
她小聲對趙耳語,“等他離開,我就走。不能再拖下去了。危險……”
險字還會落下,便聽到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聽聲音,人數不少。
這些人舉著火把,火光隔著一層氈帳透進來,讓帳中光線乍亮一下。
時雍與趙對視著,時雍終于看清了趙偽裝成無為的那半張坑洼不平的臉。
這易容術,一看就是出自子柔的手。
趙也看見了時雍臉上的傷疤。
心臟像被尖刀剜了一下,他目光一冷,薅緊她窄細的腰,緊緊地捏住,摟住,牙齒咬緊。
二人誰也沒有說話,只是目光灼熱地彼此對視。
時雍來不及問他,是不是子柔被他帶來了,趙也沒有機會問她的臉怎會成了這般模樣。
因為,就在同一時刻,帳外傳來了大妃阿如娜的訓斥。
“半夜三更不睡覺,你是被野狐貍勾魂了么?”
來桑今兒挨了兩輪責罵,在時雍這里又是遭遇冷臉,沒得什么好臉色,心里正是窩著火,再看母親帶著這么多人來到阿拾的帳前,便生出不好的想法,生氣地還擊。
“那母親半夜不睡,帶著人到伊特爾公主帳前,又是要做什么?趁著夜黑風高好殺人么?”
阿如娜完全沒有想到會被兒子這般搶白,一時氣緊。
她一門心思為兒子謀劃,這狗東西卻為了一個女子跟她做對。
阿如娜越想越氣,指著來桑痛罵,手指都在發顫。
“孽子,怎么和母親說話的?”
來桑知道自己的話有些過分了,沉默不語,但是站在帳前也不挪動,只是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見狀,半山先生低低一笑,打起了圓場。
“大妃息怒,二皇子只是一時意氣,何必跟孩子計較?辦正事要緊。”
正事?
他們有什么正事?
帳中,時雍緊緊拽住趙的手,十指交握,互視一眼,默契地掩在帳門后面,靜靜等待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帳外,來桑吃驚地抬頭,直視著大妃阿如娜。
“你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