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所料不差,次日天不亮,烏日蘇就來“二顧茅廬”了。
這次,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來了一個雙手被反剪捆得如同粽子一般的瓦杜將軍。
時雍昨夜睡得不好,同趙好一番鬧騰,天快亮時趙離去,她才補了一會兒覺,這時再看到烏日蘇,一個頭兩個大,呵欠連天,懶洋洋往椅子上一靠,手撐額頭。
“大王兄這是做什么?怎么什么東西都往我屋里帶?”
烏日蘇一臉愧疚,朝時雍深深施禮,告歉道:“昨夜哥哥去徹查半山先生被殺一事,沒來得及過來,沒有想到有人會借由父汗之命到妹妹這邊來耀武揚威,讓妹妹受委屈了。”
時雍哼笑不語。
烏日蘇抬頭,“今日哥哥把他帶過來請罪,也是父汗的意思。”
巴圖?
時雍平靜地剜一眼垂頭喪氣的瓦杜。
“瓦杜將軍奉父汗之命搜查刺客,何罪之有?他沒錯,是我錯了。我不該因為生染重疾怠慢了將軍,以至于將軍破門而入,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模樣……”
聽到這里,烏日蘇的臉色已是極度難看。
他咬牙切齒:“竟有此事?”
話音未落,他一腳踹在了瓦杜的后背。
烏日蘇這么溫文爾雅的人,盛怒之下竟也有一把子力氣,踹得瓦杜整個人跪坐不穩,身子側倒下去,又因雙手被縛,根本就直不起腰來,只能蝦子一般蜷縮著,看著極是狼狽。
“大皇子饒命。末將一時情急,但私心里也是為了公主性命,怕公主被刺客挾持……”
“閉嘴!”烏日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惡狠狠瞪了他,再看時雍時,目光里內疚更深,“伊特爾,父汗已然得知此事,叫我將瓦杜押過來,由你處置。”
時雍咳嗽兩聲,喝一口茶,緩了緩氣兒。
“不敢。大王兄若是沒有別的事,就帶著這東西走吧。我該吃藥了。”
烏日蘇剛想說話,便見神出鬼沒的褚道子身著一襲連帽黑袍站在了身邊。
他走路仿佛沒有腳步聲似的,幾乎沒有人察覺到他。
“公主,吃藥了。”
褚道子淺淺淡淡的話,恰到好處的截斷了烏日蘇。
“師父”時雍看著褚道子走近,淡淡低頭,眉心皺了起來。
“還是苦藥?”
“良藥苦口。”
褚道子的話無波無瀾,甚至都不出時雍意料。她撇了撇嘴,眼皮抬起,疑惑地望向烏日蘇,好似在說“還有事嗎?沒事就退下吧”。
時雍不是面相尖銳的人,相反待人總是和氣帶笑,可是她儀態慵懶,仿佛天生自帶高貴,烏日蘇與她對視片刻,竟讓她在氣場上占了上風,語氣更是猶豫。
“還是昨夜那事。”
“驗尸?”
時雍話落,褚道子抬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仿佛沒有聽到一樣。
“煩請妹妹出手相助。”烏日蘇再次行禮,“半山先生一死,奸細之事就更是云遮霧繞。本就是筆糊涂賬,如今更是糊涂了幾分。連刺客都沒有抓出來,為兄實在失職……”
時雍抬抬眉,手上攪拌著碗里的藥,吃一下,順手遞給塔娜。
“驗尸官如何說的?”
烏日蘇道:“頭顱被摘了,身子被砍成了篩子。除了兇器是鐵糕糜,他什么都驗不出來。若非無奈,為兄也不想來勞煩妹妹……”
“唔”時雍看褚道子盯著自己,又拿過湯來吃,苦巴巴皺著臉,咂了咂舌,“方才大王兄說,這是父汗的意思?當真如此?”
“當真。”烏日蘇道:“父汗在獵場回不來,囑我兄妹二人精誠協作,找出真相。”
還真會用人呢?
時雍想了想,看著烏日蘇道:“我道行尚淺,本不欲插手此事,可既然是父汗的命令,大王兄又再三來請,那只有勉為其難了。”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時雍發現褚道子的目光又暗了暗,但身姿未動,一眨不眨地盯...
不眨地盯著她的藥碗,等時雍吃完,伸手拿起,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眾人都看著褚道子那一身黑袍的背影。
沉寂片刻。
待他消失在眼前,烏日蘇才道:“那妹妹這便同我去吧?可要做些什么準備?”
“嗯。要的。”
論及仵作行,兀良汗遠不如南晏。
宋長貴那樣的人才,在南晏是個小仵作,在兀良汗卻根本找不出一個同樣水平的人來。時雍大致了解了一下,發現額爾古的兩個殮尸官,全是半桶水,似懂非懂,甚至都沒有形成驗尸體系,還常伴有“某種神力”的色彩在里面。
當然,這也與兀良汗的民風和喪葬習俗有關。
人死了,家人是不會允許仵作在尸體上擺弄查驗的,哪怕是命案,處理方式也大為不同。
此次若非死者是半山,恐怕也不會如此慎重地查驗尸身。
半山的尸體還留在牢舍里,身上蓋了一床草席,軀體個頭都好像短了一截,整個人是當真不能看了,頭顱齊頸被砍去,刀口平整,身上被砍得七零八落,好幾處骨頭都被生生砍斷。
時雍蹲著身子,低著頭,輕撫羊皮手套,默不作聲。
烏日蘇有些心急,“伊特爾,可有什么發現?”
時雍沉吟一下,抬頭看他,“驗尸官判斷不錯,確系鐵糕糜所傷。”
鐵糕糜就是斧頭,但兀良汗的鐵糕糜與別的斧頭又有些不同,首尾帶了倒刺,砍在身上再拔回來,非得撕下人一塊肉不可,屬實有些殘忍。
烏日蘇聽完她的回答,不解地看著她。
“若非深仇大恨,怎會用如此手段砍殺?”
時雍知道他在等待后續,沉默了許久,方才又挪了挪過余寬大的手套,在尸體上翻動起來。
“深仇大恨是一種可能,還有一種可能,是為掩人耳目。”
“掩人耳目?”烏日蘇驚詫地出聲。
時雍抬頭看他一眼,覺得他這表情略顯浮夸了。
這不算是多么深奧的邏輯推理,以烏日蘇之智,不可能猜不到。
時雍不拆破他,只道:“帶走頭顱的動機,我分析,要么是復仇后祭奠死者,要么就是不想讓人知道死者的身份。”
烏日蘇道:“半山先生關押在牢獄里,身份明確,用不著隱瞞。這么一說,那兇手就是他的仇人,割下他的頭顱回去祭奠死去的親人了?”
時雍輕輕一笑,“不,還有一種可能。”
她抬眼環視牢里面色各異的眾人。
“死者根本就不是半山。”
此言一出,四周傳來齊齊的驚訝聲。
烏日蘇更是變了臉色,“我親自看著他被押入牢舍,怎會不是他?”
時雍道:“你看著押進來,你并不曾守著他。”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烏日蘇周圍的那些人,“誠心想要調包,有的是機會。”
烏日蘇不說話,臉拉了下來,立馬叫了牢頭和看守過來質問。
“本王再問你們一次,昨夜半山死前,可有人來過?可有什么異常?”
兩個看守嚇得面色蒼白,“回大皇子話,不曾。沒有人來探過監,也沒有什么異常。我聽到艾爾的喊叫,過來查看時,只見尸體……”
時雍道:“人砍成這樣了,慘叫聲都不曾有過?”
看守又道:“不曾。半點聲音不曾聽到……”
沒有聽到聲音,身首分離,頭顱不知去向。
時雍抿了抿嘴唇,望向那具尸體,“此人不僅不是半山,還是一個在進入牢舍前就已經死命的替死鬼。若當真如此,牢頭和看守便是嚴重失職。”
兩個看守嚇得頭也不抬,肩膀繃在一起,不敢吭聲。
那個叫艾爾的牢頭,卻突然朝時雍發難。
“小的愚昧,敢問公主,此番推斷可有什么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