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一行人帶著大黑在密林里轉悠到天明方回。
結果很是遺憾。沒有找到人,也沒有找到有用的線索。
那個大巫和雙生鼓,仿佛從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得干干凈凈。
眾人無功而返,腦子里都帶了無數的疑問。
兇手是不是狄人族的大巫?
他殺人奪鼓的動機,又是什么?
一個個問題如謎團一般纏繞心頭,引發了眾人強烈的好奇心。
回去的路上,疲憊的眾人仍然在討論。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回到吉達卻發生了一樁更為不可思議的事情。
來桑失蹤了。
又或許是,來桑偷偷離開了吉達。
沒有人說得清楚,他是自己離開的,還是被人劫走的。
楊斐、塔娜、恩和還有幾個來桑身邊的侍衛,齊刷刷跪倒在地上。
“婢子甘愿領罰。”
“婢子錯了,沒有看住二皇子。”
趙沒有管兩個小丫頭,冷冽的目光望向了楊斐。
“你來說。”
楊斐頭都沒有抬起,肩膀繃得緊緊,悶聲悶氣地道:“屬下看顧不力,爺,你罰我吧。”
這豈是一個“罰”字能解決的?
趙拂袖入內,往帳中一坐。
“阿拾去休息,其余人,都過來。”
昨夜一宿不曾合眼,時雍其實很疲憊了,方才在外面就已經呵欠連天,急需睡覺,但冷不丁得聞出事,整個人便精神了,睡意全無。
“我沒事。”時雍端坐到趙的身側,“我陪侯爺。”
趙深深看她一眼,沒有多說什么,目光再次投向了楊斐。
“說。”
楊斐的表情有些沮喪,腦袋快要鉆到肚腹里去了。
每次他想要誠心做好一樁事情,總會出一些預料不到的差錯,這讓他自信心大受打擊,臉色發青,好像瞬間就被人奪走了神魂一般。
“二皇子不肯侍者近前伺候,尤其是我。他見到我就發狂罵人,砸東西,塔那和恩和沒少受我連累。為免激怒他,我便不再入帳,侍衛們也都只能守在帳外。昨夜,我親眼見到二皇子睡下,然后便一直守在門口,不曾離去。哪料到,今兒天亮,塔娜起床做早膳,竟發現二皇子不在帳中……”
楊斐是個謹慎的人,不可能察覺不到有人進出氈帳。
更何況,吉達村還有哈森的大軍駐守,深更半夜,來桑怎么可能輕易離開?
恩和也哭喪著臉,輕聲道:“夜間,我和塔娜姐姐是輪班值守的,塔娜姐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我也聽到二皇子脫衣入睡,我才睡過去的,這人怎么就不見了?”
“哼!他還能遁地不成?”
趙審視著楊斐,“我再問你一遍,確實親眼看到來桑入睡?”
楊斐沉吟片刻,“屬下在帳外……”
那就不是親眼看到了。
趙冷冷轉過臉,問恩和:“你親眼可見?”
恩和被趙這么盯著,頓時漲紅了臉,語氣結巴起來,“婢子不敢。二皇子向來不喜婢子們靠近睡榻,婢子在外間,只聽得動靜……”
三個人的回答如出一轍,都只是聽到動靜,從熟悉的聲音來判斷來桑在做什么。
趙問:“昨夜我們走后,可有人來過?”
楊斐想了想,“哈森將軍派了兩個士兵過來,給二皇子送了些吃穿用度之物……”
哈森?
趙瞇眼,“什么時候走的?”
楊斐道:“不足半刻鐘,把東西抬進去,被二皇子痛罵一頓,就又抬了出來,走了。”
嘭!趙手上的杯子突地被他大力捏碎,嚇得楊斐話音中斷,恐懼地抬頭看他。
“爺……”
趙注視著他面具下的臉,好半晌,突然起身去了來桑的內帳。
來桑常裝的衣衫尚在,而放衣服的架子卻倒在地上,還有一個類似風車模樣的東西掛在小窗邊,已經不會轉動了,但風車里有葉片,明顯就是它吹出來的衣服窸窣聲。
“爺!”
楊斐撲嗵跪到,歉聲道:“屬下大意了,沒有想到二皇子會心生離意……”
趙不等他說完,腳步已然邁了出去,分明是不想再聽他解釋。
眾人紛紛沉默。
時雍跟上去,在經過楊斐的身邊時,頓了頓步。
“你自求多福吧。”
楊斐平靜地抬頭,“你們懷疑我?”
時雍瞇起眼,頷首看他,“哈林是烏日蘇的人,侯爺在時,他都不曾前來拜見二皇子,一直假意不知,怎會等候爺走后再派人來送東西?行,就算他突然想明白了,偷偷摸摸來送東西示好,想要腳踏兩只船,你怎能不檢查箱子,任由他們抬進抬出?”
楊斐一怔,“我以為……”
“不要以為了。好好想想,侯爺那里你怎么交代吧。”時雍無奈地一嘆,“實際上,不止侯爺懷疑你,任何人都會懷疑是你。楊斐,當真不是你助來桑離開的?”
楊斐緩緩垂下頭去,“我說不是,郡主信嗎?”
時雍看他一眼,沉默不語地嘆口氣,離開。
人皆散了,只有楊斐還跪在地上。
他吶吶地望著氈帳,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不論他做出什么改變,不論他付出多少努力,終究,他還是個無用之人——
“我信。”背后傳來腳步聲,一雙黑靴慢慢停到他的腳邊。
楊斐抬頭,看著謝放平靜無波的臉,微微一愕。
“你信我?”
“信。”謝放靜靜立于他身側。
“為什么?”楊斐又問。
謝放安靜不答。過了好久好久,嘴角慢慢抿了起來。
“我們是出生入死過的兄弟。”
楊斐吸了吸鼻子,隱約吐出一口濁氣,聲音帶了些慚愧。
“放哥,我當初不該借你錢不還。”
謝放與他對視片刻,高挺的鼻梁微微一皺,瞳仁深邃了幾分。
“走吧,爺的軍棍你許久沒吃過,怕是想得很了。”
楊斐情緒原本還算平靜,一聽軍棍便想起往事,眼圈便是一紅,聲音也沙啞起來。
“想,是想得緊。走!”
半個時辰后,趙見到了哈森。
哈森的回答就更絕了,他矢口否認曾經派人送東西給來桑,甚至表示根本就不知道二皇子在吉達,還說若是早知此事,一定會派重兵把守,保護二皇子的安危。
說罷,哈森又是唉聲嘆氣:“這偌大的草原,人走出去了,上哪里去找啊?”
“草原很大,吉達村卻小。”趙看他一眼,語氣隱約帶了嘲意,“有將軍的大軍在此,竟也有人敢從眼皮子底下蒙混過關?將軍,恐怕要清查一下營房了。”
哈森聽了這話,忙不迭地應答。
“查。本將定要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
哈森回去清查昨夜的事情了,但他們是南晏人,不方便在兀良汗境內大張旗鼓地尋找兀良汗二皇子。
只能密查。
趙派人在吉達村的周圍翻找了個遍,就連古井秘道也差點被他們顛了個兒。古井里面的每一間密室,每一個機關都由辛二親自確認,大黑也數次進入搜索,不見半點蹤跡。
來桑消失了。
又平白無故飛走一個?
時雍看趙神色不悅,清了清嗓子,小聲道:“侯爺先去睡上一覺,等醒來再說吧,找人之事,急不來的。”
趙忽而轉頭,“此事,阿拾怎么看?”
時雍干脆利落地回答:“很明顯,里應外合,扮成兀良汗士兵,蒙混出去了。”
趙嗯一聲,“里是誰,外又是誰?”
時雍一怔,覺得他是在考自己,似嗔非嗔地瞥了他一眼,“里,自然是來桑自己。如果沒有他配合,別人帶不走他。外么,自然是來桑信任的人。因而,哈森的嫌疑倒可以排除。來桑視烏日蘇為死敵,不可能與哈森合盟。同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在兀良汗,能讓來桑信任,又敢于得罪烏日蘇的人,我只能想到一個……”
二人對視,眼中都浮起了然之意。
趙道:“半山。令我頭痛的,正是此人。”
頭痛?
趙很少有特別看重的對手。
聽他這么說,時雍瞇起眼睛想了片刻,目光微微一閃。
“這個半山先生,除了是狼頭刺的首領,還有什么過人之處,能令侯爺如此頭痛?”
趙眼中隱隱有一抹厲色閃過。
“剛得到線報。半山,極有可能是清虛觀大火中假死逃生的清虛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