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石和夜明珠打造的星月幽光,將來桑的臉照得如同冰冷的刀片,那粗獷高大的個子,泛著殺氣的臉,胡子拉碴,寒芒森森。
短短時日不見,來桑已不再是昔日那個暴躁小王子。他沉穩了,冷靜了,大腳踩著青磚,颯然威風,每走一步,都帶出撲面而來的冷風。
時雍瞇起眼,咬緊下唇,不肯露出半分狼狽。
可惜,來桑的目光并沒有在她的臉上停留,一掃而過,就踩過青磚石的中間,雙眼說不出的詭異幽冷。
“大青山敗于你手,是我年少輕狂。”
他的手臂抬起來,刀鋒指向趙。
“人不是每次都那么好運的。趙,你以為你還能逃得出這里嗎?”
他入死室時腳步從容,一看便熟知這里的環境。
趙看著青磚石上的光影,漫不經心地問:“從吉達脫身,再經囅北哲布之手,你便一直藏在陰山皇陵?”
如同閑話家常,趙的聲音平靜無波,與來桑的殺氣騰騰截然相反。
而這熟悉的腔調和聲音,不知何故突然惹惱了來桑。
他冷笑一聲。
“趙。我是不是很好玩弄?隨你搓圓捏扁,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錢。看我如此癡傻,你那時一定很得意吧?”
趙一動不動的扶著時雍,二人的影子迤邐在地,靜靜而立。
來桑盯著他,“我不會再受你蠱惑,聽你說那些大道理。更不會……哼,繞著彎兒的套我話。你想知道什么?想知道我藏在陰山皇陵,是不是哲布授意?還是想知道我若是領兵攻打兀良汗,北狄會不會借兵”
他拔高的音符滿是戾氣。
說到攻打兀良汗時,眼里閃著光。
他對阿如娜的死,對烏日蘇的恨,對巴圖的怨,對兀良汗的恨,都十分執意,已然入魔。
時雍內心狠狠一扯,暗自嘆息。
那個說“河清海晏,時和歲豐,便是時雍之意。時雍者,時世太平也”的來桑。
那個說“男子生天地,便要頂天立地,應以守護太平為己任”的來桑。
那個說,“指點江山,不如坐臥平安”的來桑……
終是變成如今模樣。
時雍望著來桑,再望了望來桑帶來的訓練有素的“狼頭刺”士兵,默默抿唇。
“這是要殺了我們嗎?”
來桑的目光終于落在她的臉上。
但不再是時雍記憶里的模樣,沒有愛慕、單純、憨直,一眼就能看得分明的清晰。他雙眼混沌,臉帶肅然,只看時雍一眼,便譏嘲般冷笑起來。
“不殺。只要乖乖合作。”
來桑又緩緩抬步,往前走了兩步。
“只要助我奪得皇陵寶藏,等我起兵兀良汗,殺了烏日蘇,奪回屬于我的一切。我不僅不會殺你,還會好好疼你……”
他微微瞇起眼,目光再次落在時雍臉上,仍然是冷淡而幽冷的光芒。
“做我的大妃你自是不配,不過,你生了張漂亮的小臉,合我的胃口,我可以賞你做個姬妾……”
時雍眉頭豎起,喉頭的氣惱在藥物的作用下,洶涌而至,燒得他火急火燎,額頭都冒出了汗來。
“混賬!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來桑抱著馬刀,冷然而視。
“我說得不夠清楚,還是你迫不及待,想聽我再重復一次,要如何疼愛你?”
“你——”時雍咬牙,“來桑,我是你的姐姐。”
姐姐?
來桑雙眼滿是諷刺。
“那有什么關系?我們兀良汗人沒那么多講究。不是生我的,不是我生的,誰人不可?”
時雍胃氣翻騰,差點被他氣得吐血。
這還是她認識的來桑嗎?
那個整天纏著她天真無邪的少年?
那個為了她只身前往大晏為質的小王子?
那個對她說“你比千秋萬代四海八荒的所有女子都要好”的來桑?
時雍牙齒咬緊,壓抑不住的火從齒間迸出。
“他們給你灌了什么迷魂藥?我看你是病得不輕。”
“我是病得不輕。”來桑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熱燙的雙眼烙在她的臉上,冷颼颼地問:“那你有藥嗎?治治我。”
時雍無力與他對視,將身子倚在趙身上,咽下一口火氣。
“放下武器,到姐姐這邊來。哪怕你病入膏肓,我也要把你從閻王殿拉回來。”
來桑本是嘲弄,沒想到她會回得這么認真,愣了愣笑開,“美人計?如您所愿。等我拿到皇陵寶藏,你要怎么幫我治,都行。”
一句一句輕浮的調戲,他說得肆無忌憚。
與其說是存了色心,不如說是在發泄某種怨氣和怒火。
“誰讓你長得這么合我眼緣,只要你想要,我們關上門,慢慢治……”
“夠了!”趙攬了攬時雍的腰,掌心在她后腰輕撫一下,示意她消氣,然后不冷不熱地望著來桑,掃視他帶來的這些人。
“人不是每次都那么好運,我也不是每次都有耐性教小孩懂事。”
趙將來桑方才說過的話,還給了來桑,語氣凝重而冷肅。
“來桑,恕我直言,大青山你不是我的對手。今日,你仍然不是。”
有些人的狂妄和高傲不需要用兇狠的語言去堆砌,只慢慢懶懶便能令人骨頭泛冷,心生恐懼之感。
趙便是這樣的人。
來桑懼過他,敬過他,佩服過他。
趙有多大的本事,他心知肚明。可今兒有備而來,他哪會輕易輸陣,尚未開打,就被趙要挾?
“想來大都督是誤會了,這里不是大青山,我也沒興趣同你單打獨斗。”
來桑看著左右,笑得不無猖狂。
“這些人就當是大都督的下酒菜吧。要是不夠,外間開室還有不少。再不行,我們還為大都督準備了別的酒菜——大都督就算生的是三頭六臂,不肯好好合作,想來是出不了皇陵的了。”
學會陰陽怪氣的說話了。
也不知這些日子跟在半山身邊,都學了些什么東西。
趙攏了攏臂彎里的女子,見她雙眼緊閉,呼吸漸窒,眼睛危險地瞇了瞇,幽光下的臉冷漠逼人。
“好。”
趙不說廢話,一手舉刀,直指來桑。
“拔刀吧。”
來桑喉嚨狠狠梗了梗。
趙越是從容不迫,越是刺激得他怒火中燒。
過去了這么久,他已經長大,可到了趙面前,他發現自己還是像個孩子,不論是氣勢還是對局勢的把控,永遠落于下風。
來桑恨得咬牙,拳手捏得咯咯作響。
“這么說,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
趙不答,不肖答。只是舉手一揮,身側侍衛已然奉令而動。他們距離來桑不過二丈左右,來桑人多勢眾,這些狼頭刺個個長得剽悍強壯,人高馬大,見狀也是拔刀出鞘,在喊殺聲里迎了上來。
刀光劍影,人來人往,在幽暗的星云暗光下若隱若現。
趙不假人手,將時雍緊緊攬在懷里,單手迎敵。
“侯爺……”
時雍呼吸越來不暢,幾次三番與刀影錯身,嚇出她一身大汗。
“松,松開我,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趙低頭,發現她額際的發絲都已汗意,雙眼赤紅,嘴唇顫抖不停,身子都在顫抖,哪里是能夠幫他殺敵的樣子。
“別動!”
趙格開遞到面前的長槍,突然松開時雍身上的布條,將她解開。
時雍瞇起汗濕的眼,心弦剛剛一松,就見趙又將那布條裹在了他自己身上,與她綁在一起。
“生與死,不相離。”
時雍腦子并不十分清醒,聞言愣了愣,整個人撞入他的懷里,隨著他的狼奔虎突,身子不停變幻著不同的造型,汗水淋漓,眼前仿佛有金星閃動,那兵戈聲如炸藥在身側爆開,攪得她耳鳴胸悶,好像隨時都要死過去。
“侯爺,我不行了……”
她頭昏眼花,氣喘吁吁。
“你放下我,帶放哥朱九他們逃命吧。然后……煩請幫我帶上大黑……烏嬋和紅玉……她們都有武藝防身,不會拖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