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陰沉沉的天空,如黑云罩頂,沒有一絲風,沉悶得令人氣緊。
書局二樓,燕穆合上門,開了穿,黯然的目光從街面上的馬車慢慢移向天空。
“暴雨將至,怕要綿延幾日,你這大婚的日子選得不好。”
時雍走到他近前,望著男子淺淡的臉色,視線順著他望向空中避雨的鳥,一排排整齊地飛過遠近的檐角,展翅而去,靜了片刻,微嘆一聲。
“上來時我看書局沒人,是要關張了嗎?”
燕穆身子微繃,慢慢轉過頭來看他,自上而下,目光復雜而暗淡。
“你不知情么?”
“什么?”時雍略微抬眉。
燕穆看她片刻,輕呵一笑,如若自嘲。
“自從嚴文澤出事,銀臺書局被錦衣衛盯上,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新請的先生渾水摸魚,書局早已入不敷出。這次回京,我更是發現,此人私自挪用公銀,索性辭了。”
時雍唔聲,“沒再找個合適的么?”
她問得隨意,燕穆卻是擰著眉頭盯住她。
好半晌,淡淡一笑。
“我都交還你了。剩下的事務,由你處置。”
說著,他從懷里摸出一串鑰匙,遞到時雍的面前,語氣淡淡說道:“這些日子沒有去處,仍住在書局,今日后,就不用了。”
時雍沒有接鑰匙,“今日就走?”
“嗯?”
“我以為你會喝了我的喜酒,再走。”
燕穆看著她,目光里波光閃動。
房里寂靜一片,窗外的黑云滾滾翻騰,風吹來,簾子撲撲作響。
“喝不下。”
許久,時雍聽到燕穆沙啞的聲音。
她抿了抿嘴,“嚴文澤的事情,也是讓你對我失望的原因之一吧。”
燕穆沒有說話,但眉頭擰了起來,神情似有難過。
年初,嚴文澤已經被問斬,和呂建安一起。
從情感上來說,時雍能理解燕穆對嚴文澤一案的懷疑,也明白他不肯接受。但是她是從法制時代穿來的人,理解“律法和人情”的矛盾,但也尊重律法的威嚴。
但燕穆不同,他與嚴文澤相識多年,嚴文澤是燕穆提拔任用,嚴文澤出事也是燕穆幾次找時雍想要保住他。然而,最終這個人還是伏了法。
“燕穆,你這個人重情義,講情分。可朝廷辦事不能按江湖規矩來。他們得講律法公理。嚴文澤參與殺害劉榮發一案,證據確鑿……”
“他還是邪君的人。對不對?”燕穆突然打斷時雍,眼睛動也不動地盯住他,“可這個案子當初是魏州辦的。魏州是什么人?他難道不會故意栽臟陷害嗎?”
“不。”時雍道:“趙當初以傷為名,讓這樁案子交給魏州,雖有試探魏州,靜觀其變之意。但他既然默認了魏州的處置方法,那就證明……嚴文澤本人,也是當斬之人。”
燕穆冷笑,“你如此信任他?”
時雍勾了勾嘴。
不想刺激他,因此不回答。
燕穆盯住她道:“我也是朝廷欽犯,若趙要殺我,你是不是也要同我講朝廷律法,認為我該死?”
“你不同。”時雍平靜地回答他,帶了勸慰之意,“錦衣衛的探子遠比雍人園厲害。他知道你,一直知道你的存在。但他什么也沒有做,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是默認此事過去……”
“但他沒有為你我翻案。”
燕穆聲音低沉,隱隱有些惱意,看著時雍的眼睛更是尖利了一些。
“你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他是我們的仇人?”
時雍沉默片刻,一字一頓,“他不是。”
燕穆咬牙,目光驟冷:“時雍死在詔獄。”
“兇手是魏州。他已伏法。”
“魏州只是一個小嘍啰,若沒有趙默許,魏州如何做得到?”燕穆雙眼生出厲光,“你敢說,時雍死在詔獄里和錦衣衛指揮使,沒有半分關系?”
(本章未完,請翻頁)
第(2/2)頁
時雍說不出。
燕穆更是有了幾分惱意。
“你被他迷惑了。”
說到這里,他突然一把拽住時雍的手腕,將她帶到屋中的書案旁邊,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牛皮袋子,砰地一聲,摔到時雍的面前。
“他不僅知道,還知道得一清二楚。執行的人是魏州,但要殺你的人,是光啟。趙知道實情,有沒有告訴你?沒有。他有沒有阻止?沒有。執行任務的人是魏州,但下令的人是誰,你可明白?你不明白。阿時,從始至終你就是一個悲劇,而造成這個悲劇的,是趙家人。趙煥利用你聚財造反,讓你成了趙炔的眼中釘,皇帝不肯親手弒弟,就拿你開刀,以警告趙煥。而趙,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冷眼旁觀,他也流著趙家人的血,不作為就是害死你的元兇!你當真不恨不冤,這么快就原諒了仇人,再嫁給仇人為妻?你有沒有想過,趙位高權重,為什么要娶你,一個仵作的女兒?”
時雍目光微動,看他一眼,拆開牛皮袋子,抽出里面的東西,眼睛一直。
“你從哪里得來的?”
這個牛皮紙袋里裝的東西,任何一樣拿出來都是殺頭的罪名。
里面裝著的是時雍案的詳細卷宗,以及錦衣衛的調查記錄。里面寫得清清楚楚,光啟對趙煥的猜疑,以及對雍人園的清剿和抓捕行動……
全是絕密文封,不可示人。
最緊要的是,其中有一封蓋有顯目“閱后即焚”字樣的密函。
密函是趙字跡,他親自下達了“清剿雍人園”、“誅殺時雍”的命令。
領受命令的人是十天干“乙一”,函上蓋有“十天干”的首領印鑒。
“乙一,就是魏州。十天干首領印鑒,唯一人有。”
燕穆指著印鑒示意時雍看。
“你也說了,錦衣衛探子無孔不入,這么大的行動,趙怎會毫不知情?實事是,雍人園事發前,錦衣衛早有察覺。在沒有接到光啟的命令前,趙已在派人暗查此事。爾后,錦衣衛得令清剿雍人園,于是趙下了誅殺令……”
見時雍一動不動地看著密函,燕穆目光又暗了幾分。
“時雍,你可以忘記那些為你賣命的兄弟們的慘死,我忘不掉。南傾忘不掉,云度也忘不掉……”
燕穆慢慢取下帽子,任由一頭白發傾瀉而下。
旁邊暗門微響,南傾和云度慢慢出來。
一個坐在輪椅上,一個推著輪椅,眼睛仍然系著避光的白布。
“你看到了嗎?”
燕穆見時雍面有動容,加重了語氣。
“我們是雍人園的幸存者。我們只是白了頭,瘸了腿,瞎了眼……而更多的兄弟,他們丟了性命。”
南傾也是哽咽一聲,默默推著輪椅走近。
“主子,你怎忍心?”
時雍瞇了瞇眼睛,眼睛直盯盯地看著燕穆,聲音平靜而低沉,但仔細瞧去,能看到她手指微微的顫抖。
“我是問你,這些東西,從何處得來?”
“嚴文澤留下的。就藏在銀臺書局的暗室里。”燕穆指了指南傾和云度走出來的暗室,目光隱隱有些疲憊,“你不用懷疑真假,趙的字,你應當認得。十天干首領印鑒,獨此一家,別人杜撰不出。”
時雍點點頭,冷笑一聲。
“顯然,是魏州留下來的。趙下令閱后即焚,魏州沒有執行。呵,這個魏州,真是個奇人。他是趙信任的人,為趙做事,又與邪君有染。一面殺人,一面賊喊捉賊。可惜,他死得早,不然,有些事情,我真想親口問問他……”
“這事并不緊要。”燕穆道:“緊要的是,你忘了雍人園的仇恨,就要嫁給兇手為妻了。”
字字如刀,直剜心窩。
時雍捏緊卷錄,閉了閉眼睛,平靜地問:“那你有沒有想過,嚴文澤為何會有這樣的東西?他早已入獄,哪來的機會留下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