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耳窩一震,猛地抬頭看著男人冰冷的面孔,一口氣就那么卡在喉頭,欲吐不出,欲咽不能。
大婚?
他氣成這個樣子,還是要娶她么?
時雍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意外,盯住他的眉眼,徐徐地說道:
“那侯爺能否聽我一言?燕穆他們雖然做得不對,但本意也是為我,且未傷錦衣衛一兵一卒,罪不至此。”
趙面無表情,刀鋒般的眉眼凜冽異常,根本不為所動,時雍一看,臉色微微蒼白,眼睛里的光芒一寸一寸黯淡下去,聲音冷冽如水。
“侯爺何必趕盡殺絕?”
趙緩緩扭頭,眼睛里散發著濃濃的森寒,平靜異常,也銳利異常。
“大婚前劫持本座的夫人,當朝郡主,你說,罪不至此?”
他涼涼一笑,“若非大婚在即,本座當場便宰殺了他。能得幾日茍活,知足吧。”
時雍臉色大變,當即紅了眼眶。
“趙!”
趙擺擺手,“帶走。”
丙六等人齊齊應聲。
“屬下領命。”
寒江夜渡,清風徐來。
漕船掉頭而行,不過兩三里,便見前方停著一艘官船,沉寂在夜幕中,沒有掌燈,只余一個淡淡的輪廓,清晰又朦朧,靜影沉碧,與兩側的遠山融成一色。
趙帶時雍從甲板轉上官船。
黑暗的官船,繼續掌燈,亮開一片。
寂靜的運河被點亮,波光被揉碎,又連成一片,漣漪點點,如同披上了一件五彩的霞衣,璀璨奪目。
“侯爺。”
“大都督!”
官船上等候的朱九和白執,看了時雍一眼,默默拱手垂頭,不敢直視趙的臉,但內心已是稍稍寬慰了幾分。
郡主找回來了。
他們的小命大概也保住了。
趙沉著臉,“返京。”
“領命!”
“啟——航。”
官船越去越遠,那艘漕船漸漸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視線。
時雍站在甲板上,聽著水聲,看著光怪陸離的運河夜景,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長風卷入河面,被驚動的魚兒躍出了水面,時雍青絲飛揚,仿佛穿梭在時空的棧道,越過歷史的煙波,一時思緒迷茫,竟分不清身在何處,真實或夢幻。
一個借尸還魂的異世之魂,如果真實地存在于這個歷史的蒼穹下,那必定是天選之子,受老天眷顧,有別于蕓蕓大眾的幸運兒了。可是,為什么老天派了她闖入異世,卻給她開了一個這樣的玩笑?
莫非她真如覺遠所言,她與趙本就不是命定之人,非要結合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這才遭了天譴,一個婚禮這么一波三折?
呵,命運。
時雍無力地靠在欄桿上,望著遠方,蒼穹,寂靜無聲。
趙目光滑過她尖俏的臉頰和挺直的背脊,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謝放,幾時了。”
謝放在他身后不遠,聞言走上前來。
“子時三刻。”
“嗯。”
趙淡淡淺淺的應著,又若有似無的望了時雍一眼。
“來得及。”
時雍側頭看他,眼神有剎那的迷茫。
趙皺眉,“婚禮,一切照舊。”
時雍抿著嘴唇,望了他片刻,低低一笑。
“侯爺明明這么氣我,還要娶我,是為何故?準備折磨我一輩子?”
趙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慢慢收回視線,轉過身子望向遠山的剪影。
許久,淡淡道出一句。
“互相折磨吧。”
時雍一怔,低笑。
“好。”
運河秋夜,乍暖乍寒。
星月如上蒼的眼,俯視著世間。
不知何時何處,傳來一道漁娘的歌聲。
“……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宋家。
主屋里,王氏輾轉反側睡不著,不時的唉聲嘆氣。
宋長貴每次迷迷糊糊睡了,又被她的聲音弄醒,有些無奈。
“不早了,快些睡吧,明兒不是要早些備席?”
聽到他出了聲,王氏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起床,撥亮了燈芯,坐到床沿上回頭看他,“你說阿拾這丫頭怎么回事?嗯?說了明日家里有客,讓她早些回來睡下,養足了精神,她倒好,干脆宿在那邊了,不回來……”
宋長貴打個呵欠,“這有什么?她又不是第一次在公主府宿下,你著什么急?快睡!”
“我睡不著。”王氏側過去靠在床頭,不知想到什么,眉頭皺緊,“這婚事沒落地,我心里就不踏實。”她捂了捂心窩,又去拿宋長貴的手,“你摸摸看,我心跳得多快。總覺得有些不好……”
“你啊,就是想出來的毛病。那朱九爺不是來說過了嗎?阿拾好端端在公主府,明兒就回來,你是操的什么心?”
宋長貴抽回手,看她一眼,也跟著坐起來。
見狀,趕緊給他肩膀上披了件衣裳,又順勢瞪他一眼。
“你不操心是你心大,啥事都不放在心里。哼!好像不是你嫁女兒似的。”
宋長貴嘆氣,揉了揉額頭,對她很是無奈,“那你說,如何是好?總不能大半夜的,我們去公主府要人吧?通寧公主本是她親娘,姑娘要出嫁,想多陪陪娘,本是正理。咱們現在去要人,難看不難看啦?”
王氏拉著臉看他,想了想,又撇了撇嘴。
“快睡。”
“那你呢?”
“等著。”
宋長貴無言地看著她。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好一會,王氏爬起來拿了個繡棚子,就著燈火打發起時間來。
“唉!”宋長貴靠著床沿,閉目養神。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這個夜晚極為漫長。
不待天亮,王氏就起了身,叫上嫂子和廚娘,又把宋香宋鴻和幾個丫頭從床上挖了出來,一個個安排活計。
宋家院里,飄出了香味。
天亮時,陸續有親朋貴客前來賀喜,王氏忙著招呼,嘴上笑著樂著,心里卻著急得不行,好不容易偷了個閑,出來叫春秀,“予安呢?予安在哪里?讓她趕緊套了車去公主府里接你家小姐回來呀。這都什么時辰了,一個個的這么墨跡……”
春秀看她臉色不好,緊張地縮了下身子,“予安昨兒沒回來呀,許是,許是在公主府歇下了。”
“這滑頭!挨千刀的東西,往常都知道回來,這節骨眼上,倒是貪起了公主府的床鋪睡著舒坦了?”
王氏罵罵咧咧,去門口瞅了半天,仍然不見時雍的身影,越發焦急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