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么猝不及防地被嫌棄了,時雍的臉頰就保持著上仰看他的弧度,肉眼可見的尷尬。
只一瞬,她又挺直了脊背,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如常地端坐,雙眼冰寒,臉上是不帶情緒地笑。
滿屋子熱鬧調笑,一群身著華服的夫人小姐們都在搶著話地恭賀他們新婚大喜,唯恐少說一句,唯恐被別人搶了風頭。所有人都圍著趙,唯獨新娘子被冷落在一旁。
就連春秀和子柔兩個丫頭,也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手指微微捻了捻衣角,頻頻望向時雍和趙,尤其春秀,她是全程見證了時雍和趙情感經歷的丫頭,在大青山裴府里的“恩愛”雖然是他們裝的,可也明顯比這洞房花燭夜要親近許多。
小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圈一下就紅了。
看所有人眼睛里都只有趙,而自家小姐無人理會,她鼓著勇氣說。
“是不是該……吃餃子了?”
小姑娘是什么都不懂,卻提醒了大家。
眾人都看過來。
春秀尷尬地指了指托盤里的餃子,咬了咬下唇,“餃子都快涼了。涼了,不好吃。”
魏國公夏夫人在這群人里地位最高,看了時雍一眼,笑了起來。
“你們快別纏著新郎倌了,把這嬌滴滴的新娘子冷落了可不好。”
眾人笑嘻嘻地散開,夸起了新娘子的美貌端正。
對這位夫人,時雍印象挺好。聽到她友好的解圍,時雍慢慢抬眼看去,感激地一笑。
恰好趙轉頭,時雍就這么與他四目相對。
男人的眼睛深幽似海,幽深難測,看不出情緒,一身大紅喜服襯得他劍眉星目,俊美無匹,更添了幾分雍榮貴重,可能是他停留在臉上的時間太長,時雍下意識地有點慌亂。
第一次做新娘,本就緊張,又畫著這樣一張突破了她審美的“大婚臉”,她真不敢想此刻趙眼里的她是何等可笑的模樣。
她略略低頭,瞥看眼。
一旁的銅鏡里倒映出男人俊美的模樣。
他一動不動,卻令時雍心中突然酸澀難當。
“哎呀,侯爺快別瞧了,再瞧把我這老婦瞧得都不好意思了。”魏國公夫人是趙的長輩,瞥了趙一眼,笑吟吟地玩笑著,“等我們走了,這么久的夜晚都是你們的,想怎么看都行。”
她又轉過頭,問周圍的夫人小姐們。
“你們說,是不是呀。”
“是——”
眾人齊齊發笑。
趙微微瞇起眼睛,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角,像是笑了,又像是沒笑,但眼中那一抹疏離和冷漠慢慢隱去,在滿屋子揶揄取笑的婦人們目光注視里,他走近時雍,當眾彎腰執起她微微蜷縮的手,握牢在掌心。
“夫人們別再取笑了,阿拾面皮薄,可受不得。”
他的寵愛與維護,又惹來一陣笑聲。
魏國公夫人眼角的皺紋都笑出來了,更是直言不諱。
“侯爺好生福氣,娶了這么一個有本事的小媳婦,長得又這么水靈嬌美,怪不得要當寶似的寵著,看著怪讓人眼熱的。”
趙若有似無地勾唇,目光斜過時雍,“平生孤影動,少喜多怨嗔。偷得瑤臺燕,得遇此佳人。無乩何幸得此賢妻,怎敢不寵?”
時雍臉頰微燒。
這字字句句,只怕都是反話吧。
便是他平生“孤影”,少喜多嗔。但她又如何當得起一個“賢”字?
時雍信不信沒關系,夫人小姐們不僅信了,還都是羨慕起來。
“嘖嘖嘖,聽聽,你們聽聽新郎倌說的話。我們這些人不識好的,再杵在洞房里都是罪過了。”
時雍垂下臉,一副不勝嬌羞的樣子。
今兒她原是好生打扮過一番的,此刻自是顏色極好,肌膚白皙,肩若削,腰若柳,施施然坐在喜榻上,好一個嬌娥美姬。
“喜娘,快些坐福撒帳吃子孫餃子吧。”
眾人又笑鬧起來。
趙在喜娘和魏國公夫人的推搡下坐到了趙的身邊,兩人并排坐在床沿,趙手臂微抬,大紅的衣襟便壓在時雍的喜服上。
時雍心里微微一沉。
這就是坐福。
又叫坐帳,表示男人理所應當壓女人一頭。
趙坐得漫不經心,時雍唇角微抿,似笑非笑,而周圍的夫人小姐們看不出來二人中間流動的微妙情緒,歡歡喜喜地將花生、棗子等喜果往時雍的懷中撒了過來。
一個夫人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冷不丁將一把花生劈頭蓋臉地撒在時雍的臉上。
趙眉頭微擰,眼風掃去,但見時雍嘴角含笑,一動未動,他斂住表情。眾人仍在笑鬧,一時間,伴著喜娘嘴里的吉利話,花生、棗子、桂圓、蓮子遍地開花。
“棗生貴子,兒孫滿堂。”
“一顆花生一粒棗,榮華富貴萬年長。”
“男才女貌是佳偶,合歡床上影成雙。”
聽在耳朵里,時雍眼眶微微發熱,垂著眼皮,繃著肩膀,溫順而安靜的坐著,目光落在膝蓋的手上,將情緒收斂得很好。
“好一對般配的小夫婦。”
魏國公夫不吝夸獎,將坐在喜榻上的二人上上下下打量個遍,又調頭叫丫頭。
“趕緊的,合巹酒!”
魏國公夫人肘了肘丫頭,丫頭喜滋滋地應著,轉身端來一個鋪著紅綢的托盤,里面放著的是兩只金樽,里面裝著滿滿當當的酒液,兩杯金盞用彩結相連,被分別遞到二人的手上。
喜娘又笑盈盈地討口彩。
“共飲合巹酒,同睡鴛鴦帳。兩姓成一家,金玉又滿堂。”
無數雙眼睛齊刷刷落在他們的臉上,時雍耳根有些發燙,端著酒盞,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默默抬起手臂。趙幽暗的雙眼落在她的臉上,看她睫毛輕顫,慢慢將手臂繞過她的,慢慢將酒盞湊到唇邊。
時雍見他只是略微沾了沾唇,估計嘴皮都沒有打濕,便拿了開去。
眾人有些怔愣,但誰也沒有開口。
時雍笑了笑,望著趙的眼睛,一仰頭,將這合婚之酒一飲而盡。
趙唇角微微一揚,露出一抹漫不經心的笑,盯住她的雙眼里散發著濃密而復雜的情緒,“你酒量不好。”
時雍微怔,“但從來不暈。”
趙若有似無地哼笑一聲,收回了胳膊。
他速度不快,有力的胳膊與時雍輕輕觸碰,時雍精準地察覺到當她說“從來不暈”時,男人身上流露出的森冷之氣。
氣到他了么?她居然有點想笑。
魏國公夫人看新郎新娘都面露微笑,滿意極了。
“沒眼力勁兒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把子孫餃端上來。”
新郎和新娘太過般配,丫頭方才都瞧入神了,被夫人提醒,這才哦了一聲,連忙把早已備好的托盤端上來。
“郡主請用……”
一雙嵌了金銀的筷子遞到了時雍的手上。
她平靜地接過來。
這個情節,時雍曾經在電視劇里看過無數遍,輪到自己時,居然莫名的緊張起來。在身邊那男人銳利的目光注視下,夾了好幾次沒夾起餃子,又被人一陣哄笑。
等她把餃子塞入嘴里,還沒來得及咬,旁邊就有人笑鬧著問了起來。
“生不生?”
唉!時雍手指微頓,“生。”
“哈哈哈。生就好,先生貴子,再生女郎,兒孫繞膝,人丁興旺。”
又是一番吉祥話,引來滿堂歡笑。
魏國公夫人很會帶氣氛,在她的帶領下,洞房里的歡天笑語傳了老遠,窗戶外面都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門,門口也堵滿了人。
此刻的時候覺得自己就是一只被人觀賞的大猴子,在哄笑聲里,臉頰早已熱得發燙,反觀趙,除了時不時抓一抓她的手,以示安撫和寵愛,沉穩得不像個新郎倌。
不過,眾人并不意外。
誰讓他是趙呢?
他能這么配合眾人取笑玩樂,已是破天荒的頭一回,沒人敢有過多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