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嫻衣不在,為了扮觀音菩薩,她已經提前去準備了。時雍一個人在屋子里,但她并沒有真的睡下,只是趴在床上,拿著她的“劇本”在仔細推敲。
有人在外面值夜,時雍很放松,想得又很入神,因此并沒有察覺到開門聲和背后的腳步,直到帳子上突然出現一條長長的黑影,她這才驚住,條件反射地“啊”了一聲,然后抽劍便刺。
“當!”
人劍合一……被趙拽了過去,攬入懷里。
寶劍握捏不穩,直接掉落在地上,發出嗡鳴。
時雍這時已經認出了狗男人,氣得差點要罵娘。
“你做什么?人嚇人,嚇死人的知道不?”
趙平靜地扶穩她的腰,坐下來,淡淡挑眉,“本座竟不知郡主如此膽小。”
這客氣疏離的稱呼,時雍直呼一個“好家伙”,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
“侯爺大老遠跑到慶壽寺來,無視防疫章程,就是為了找我晦氣的?”
趙眉目無波,定神看她,說得一本正經,“為夫以為,娘子會需要我?”
“無賴!”時雍低低啐了一口,在趙越發深邃的目光注意下,不由臉紅心跳,腦子里不知不覺就開始浮現新婚時兩人在無乩館里荒唐放縱的那三天,整個人狀態都變得奇怪了起來。
“這里是慶壽寺,佛門清凈之地,你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趙皺眉端詳著她,“我想什么?”
時雍看著他正色的模樣,愕住。
趙這時才緩緩勾起一抹笑意,望著她尷尬的表情,淡淡地道“本座的小娘子在慶壽寺興風作浪,惹是生非,難免不招出些麻煩來。本座是說,你可能會有需要我的地方……你想的是什么?”
想的是什么?不就是你暗示的那個么?
時雍恨得牙根癢癢,偏生又挑不出人家的錯處,一時眼皮亂眨,不敢正面回答。
“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侯爺只管放心便是。殺雞用不著牛刀,你安心看戲,不用出手。”
她嘴上是這么說,可表情透出來的卻分明是“我也指望不上你”,趙一聽,淡淡道“是這個道理。”
聲音未落,他脫去烏靴,往時雍的床頭一靠。
“那本座便安心了。”
時雍看他躺得十分自在,回頭看去,面有羞澀和薄怒,“寺廟是清修之地,這又是覺遠大師的禪房,你我若是……怕會氣死覺遠。侯爺,夜深了,早些回去歇了吧。”
趙慢條斯理地抬眼,“本座不做什么。”
不做什么躺在她的床上不走?
哼!趙就像看穿了她的想法,在身側輕輕一拍,掌心落在膝蓋上,輕輕揉捏兩下。
“腿疾犯了。疼!”
時雍無言。
面前的男人,還是那張波瀾不驚的臉,表情也沒有太多的變化,可一聲“疼”卻聽得她柔腸百結,不知不覺就起了憐憫之心。
那些過往的,溫情的,她為他針灸的畫面也一幀幀浮上心頭。
“你稍等。”
時雍轉身出去,叫人備水。
屋子里突然安靜,趙慢慢坐起,肩背筆直地靠在床頭,雙手平放在膝蓋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時雍遠去的腳步,還有她佇立門邊的側影,以及她同人說話時,不時捋動耳側碎發的溫婉模樣。
她只有在緊張或不自在的時候,才會有這個小動作。
可能,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趙勾唇。
是他毫無征兆地出現,讓她心生慌亂了?
在時雍再一次回到屋子準備銀針時,趙又漫不經心地躺了回去,嘴角噙笑,默默看她,好像沒有痛苦一般。但時雍注意到,他放在膝蓋上的那只手,不時用力,反復地松開,又捏緊,手指上青筋都隱隱浮動出來。
時雍洞若觀火,卻沒有說話,一直等到謝放令人抬了水進來,時雍這才給他面子,蹲身挽起他的褲腿,檢查病情……
“你這是?是叫雷劈了么?”
時雍以前就知道趙的腿疾情況,形成了慢癥,很難徹底治愈。可是經過這一年多的治療,他分明已是好了許多,除了換季時疼痛會有加重,平常偶爾發作也是可以忍受的程度……怎會突然又這樣了?
關節紅腫,幾乎變形。
比她最初見到的樣子好像更為嚴重。
趙看她震驚的雙眼里,隱隱跳躍的心疼,唇角不著痕跡地揚起。
“這都被你猜中了。那日一個大雷劈下,就這樣了。”
時雍抽口氣,按捺下情緒,涼涼哼聲,將他的雙腳拿過來,重重放入熱水桶中去。
“叫你胡亂發誓。活該!”
趙不語,只是低眉看她,時雍雙手在他膝蓋上輕輕揉捏幾下,手法老道,看上去卻兇狠,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剝了似的,對趙疼痛的膝蓋,又痛又快活,無異甜蜜的折磨。
好一會,兩人都不言語,室內無聲寂靜。
謝放在旁靜默片刻,看了看趙紅腫的膝蓋,無聲一嘆,與白執交換個眼視,頭一偏,率先走出去了。
白執隨后跟上,邁出門檻,合上房門。
“放哥……”他小聲道“爺的腿……”
“噓!”謝放沉著臉示意他閉嘴,“你我當好差便是,爺的事,無須置喙。”
白執“是。”
更深露重。
庭外秋風卷落葉,房里銀燭燃耐心。
兩個人相處,難得有這么沉默的時候。約莫兩刻鐘的時間,時雍會趙針灸結束,將他的腿用巾子裹了,放在榻上,這才低低出聲。
“好了。你坐一下,緩過勁兒,回去睡一覺,明日或可松緩。”
趙抬頭看她,“還要熱敷么?”
時雍收拾銀針,皺眉看他。
趙道“我記得以前,做完針灸,你會為我再熱敷一次,說有助于通絡活血。”
時雍撩他一眼,“今兒太晚了。明日再敷。”
頓了頓,她又說道“你若是想敷,可回去讓謝放幫你。”
“不要。”
趙斷然拒絕,漆黑的眼帶著傲嬌的風掃過來,說得正經,“他那手如銼刀一般,哪有娘子的好?”
時雍氣緊。
“熱敷用手嗎?”
趙恍然大悟般看著她,“不用手嗎?”
不用手,用腳?
時雍知道跟他扯不清楚,突然將方才為他擦腳的絨巾一擲,猛地摔在床上,然后咬牙切齒地看著他,“趙,你就是來找我麻煩的是吧?故意折騰我?行,你贏了。我拜托你了,爺,我明兒還有要事,困乏了,想休息了,能不能勞動你的尊臀,移駕回屋?”
趙看她片刻,“好。”
一個字淡淡地出口,他的手撐著床沿,慢慢地坐了起來,又彎腰去穿鞋襪。
時雍手指尖就像被什么東西蜇了一般,來回搓捏幾下,一個咬牙,彎下腰來,一邊恨自己不爭氣,一邊為趙穿上鞋襪。
“我讓謝放來扶你。”
趙沒有出聲。
時雍看他一眼,站起身要走,趙仍是不開口,卻不等她的腳離開床邊,突然一伸手就將她拉拽了回來,一把扣緊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扳轉過來直面自己。
時雍“你。”
“是的,我。”趙低嘆一聲,不給她掙扎的機會,手臂一緊,惡狠狠地抱住她,一張俊臉帶了幾分夜的冰涼,壓在時雍臉上的時候,讓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趙!”
時雍羞惱不已,一顆心怦怦直跳,覺得這男人越發不可理喻了。
“你做什么,講不講理?”
山中寺院,晚上很是安靜,四周一點聲音都沒有。時雍生怕聲音傳出去被人聽到,嗓子壓得極小,如蚊子似的落在趙的耳邊,甕聲甕氣,與其說是憤怒,不如說是委屈。
趙低笑,托起她的臉,拇指輕拂過那羊脂白玉般的柔軟,呼吸不由一緊。
“與女子講理,本座是傻的不成?”
“不講理那你講什么?”
時雍憤慨,趙卻松了松胳膊,掌心在她后背輕撫,低低的聲音說不出的磁性好聽。
“夫妻之間,不講理,講情。”
這人大概是瘋了吧?一會要與她劃清界限,一會兒又是夫妻情深。時雍搞不清楚男人的內心世界,只知道此刻的自己,累了一天,又伺候這個男人半個時辰,已是累得氣緊,氣得肝痛。
“趙,你何時變得這般無賴了?”
趙擰眉,仿佛在仔細思考一般,雙眼溫柔地看著她,慢聲道“想爺的小媳婦兒時。”
想她?
時雍恨得咬牙,冷哼一聲,“趙大驢,你是想氣死老娘吧。對,你專門跑過來,就是為了氣死我的。”
“有辱斯文。”
“謝謝你全家的斯文……”
時雍在他面前很容易生氣,一生氣就容易口不擇言,自亂陣腳,與她在其他人面前的鎮定自若簡直判若兩人。
她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趙也不在乎她是什么樣子。
聞言,趙黑眸微瞇。
“不必言謝。你不喜斯文,那也可以換換別的。”
他慢條斯理地回答著,又將氣咻咻的女子摁坐下來,然后身子往前一傾,雙手撐在床沿,看著她氣息不穩的樣子,心神莫名一蕩。
“時雍。你當真是妖孽……不成。”
后面兩個字很輕,輕得大概只有趙自己聽見。時雍心里一梗,正想與他爭辯,男人便已慢慢地低下頭來,一個滾燙的吻,落在她的唇邊。
她震驚。
抬頭,瞪著眼。
趙溫熱的掌心抬起,將她眼睛蓋住。
比方才更加灼熱的吻海潮一般襲來,如山雨滾落……
夜風輕撩。
紗帳絮絮。
在他溫柔的親吻里,時雍頭皮發麻,不知不覺伸手挽住他的脖子,閉上眼回應。
蠟燭快要燃盡,火苗舔舐著燭油。
幽暗的光線,模糊了視覺。
時雍心跳如同擂鼓一般,快得驚人。
兩個人不言不語,默默相吻,輕柔而緩慢,耳鬢廝磨,仿佛已經演練過千百回那般自然而然,幾乎忘卻人間。
好一會兒,時雍才聽得一聲壓低的輕笑。
“爺得走了。”
時雍猛地睜眼,看他胸膛起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不覺又與他親熱起來,不免心浮氣躁,氣息不穩地回懟。
“還不快滾!”
趙重重捏一把她的臉。有點肉,滑。他沒收手,又捏了一下。
“狗東西,你和大黑一樣,吃完肉轉眼不認人。”
吃什么肉?她吃什么肉了?
時雍氣急敗壞,恨不得咬死他。
“你走不走?不走是想讓人知道你夜闖女客禪房,道德敗壞么?還是想把覺遠活生生氣死。”
“走。”
趙低下頭,親一下她的額。
“明日,別來求爺。”
他走得很快,一陣風似的,時雍想抓住他的手問一下最后這句話是什么意思都沒有來得及,那男人只留給了她一個挺拔的背影。
時雍抬手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臉,冷哼一聲。
“我懶得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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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啦,小姐妹們
明天見,比心!
ps錯字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