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趙淡淡回答,大手輕握木梳,一下下,梳得很是認真。
時雍從鏡子里看去,男人那張俊朗的臉上,幾乎找不到半分邪念,儼然一個端方君子的模樣。人家說梳頭,就真是只是梳頭。
她家趙大驢還是太正經了。
時雍看著鏡子里的男人,眼尾微揚。
“爺……”
突然變得嬌軟的聲音,聽得趙眼角一抽,瞇一下眼低頭看來。
“嗯?”
時雍見他仍然不動聲色,抿了抿嘴巴,突然壓下聲音,輕翹唇角,“等下,你幫我沐浴吧?”
梳妝的大手微微一頓。
時雍忍著笑觀察他的表情。
“好。”一個字,趙仿佛帶著嘆息,“你這女子,真是越發驕縱了。”
“那又如何?還不是你慣的么?”
哼!趙撫了撫她梳得柔軟的頭發,低下頭,看著她的臉,目光深邃而幽暗,“不慣能行么?”
時雍一呆。
“怎么?”
趙的吻落下,在她的額間。
“不慣著你,怕是要把上屋揭瓦,把無乩館都給爺燒了。”
這寵愛的聲音,聽得時雍脊背突然一麻,激靈靈抖落一串古怪的顫意,從腰部升起,躥入四肢,變成如火的灼烈。
“我哪有侯爺說得那么蠻不講理?不要壞我名聲!”
趙低笑一聲,沒有回答,漫不經心地從衣掛上舉了件氅子,往時雍肩膀上一批,便冷不丁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身子突然離地而去,時雍猝不及防,訝聲輕叫一聲。“去哪里?”
趙腿長步子大,走路如若有風。
“不是要沐浴?”
沐浴?時雍詫異地看著他,見他表情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奇怪地道:“你這,是去哪里沐浴?”
趙低頭看她一眼。
“御景湯池。”
時雍驚了一下。
御景湯池,那是皇家御用的地方,豈是外人能隨便去的?
趙又不想恢復皇子身份,這么做的目的是……?
果然要順勢而為么?
御景湯池是皇家御用的地方,如果趙要去,光啟帝自然是十分樂意的。可趙不是稟明了皇帝去的,而是帶著時雍和幾個侍衛,徑直闖進去的。
據說守衛試圖阻攔,還被錦衣衛打傷兩個。
這還不夠,東定侯夫人嘗到了御景湯泉的好處,說是可以嫩膚養顏,每日都吵著要去。
東定侯就當真連續帶她去了三天。
整整三天,夫妻二人都泡在御景湯池里,吃喝玩樂。
在外人看來,這行為可謂囂張至極。
趙的狂妄自大,不把光啟帝放在眼里,又被人添上一筆。
這等消息,不用過夜,就傳到了白馬扶舟的耳朵。
“哼!”
斜躺在床上養傷的白衣公子,面色蒼白,雙眼卻似染了黑霧,極是晦暗。
“慕漓。”
宋慕漓走近,低頭拱手。
“屬下在。”
白馬扶舟涼涼側頭,瞇眼看他。
“陛下那邊還沒有旨意下來?”
宋慕漓臉色凝重,“沒有。”
那天白馬扶舟上奏要求光啟帝處理趙,光啟帝說還在徹查,定會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可三天過去了,宮中寂靜如雞,什么旨意都沒有。
而奉天殿上,大張旗鼓的審了那么一場,也沒有下文。
“豈有此理!”
白馬扶舟突然抬手,一把拂掉榻邊的藥碗。
在瓷片四分五裂的碎裂聲中,只見他悠悠一笑,慢條斯理地爬起來。
“為本督更衣。本督要見宮面圣——”
“督主!”白馬扶舟話音未落,一個侍衛匆匆前來,“宮中來人,傳陛下口諭。”
白馬扶舟微微瞇起,原已起來的身子又慢慢斜躺下去,拉過被子蓋住自己,幽幽地道:
“就說本督身子不便,無法起身接旨。”
宋慕漓低頭,“是!”
很快,前來傳旨的大太監李明昌被侍衛迎了...
衛迎了進來。
李明昌看了一眼榻上的白馬扶舟,行禮問安。
白馬扶舟無力地抬了抬手,“有勞李公公,本督這破身子實在礙事,祁林,扶本督起來,接旨……”
李明昌連忙阻止。
“廠督不必起身。陛下對廠督傷情甚是掛念,特地讓咱家來傳口諭,也是為了探病。”
白馬扶舟止住身姿。
“那本督……”
“躺著說話就好。”
李明昌面帶微笑,溫和地說道:“今日咱家前來,是奉陛下口諭,告訴廠督一個消息。”
白馬扶舟皺眉,“請公公明言。”
李明昌道:“陛下派人徹查了藥材一案。發現東廠在慶壽寺繳獲的那批藥材,乃是來自南方,公主府的醫士們都瞧見便證實了,里頭還有蟑螂呢,哎喲,怪嚇人的。陛下查到,是一個不法商賈趁著疫癥惡意囤積,準備運到京師轉賣高價。如今人已經抓了,正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白馬扶舟哼聲,“那為何會在慶壽寺?”
李明昌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全是覺遠那個徒弟慧光,被女色所迷,做出的蠢事。經查,無乩館那個婧衣,早已被大都督逐出府門……因其懷恨在心,這才勾引慧光,陷害大都督,還利用了廠督……此女實在可恨之極,眼下已收押入獄,招了口供。等廠督傷愈,可親自去瞧瞧……”
三天時間,皇帝就審了這么個案子出來。
白馬扶舟臉上浮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看來是本督誤會了東定侯?”
“可不就是一場誤會么?”李明昌做起和事佬來自有一套,那滿臉的笑容,那才叫一個親近。
“陛下說了,長公主已從哈拉和林起身還朝,她老人家最是護短,看不得你受委屈,也看不得明光郡主受委屈,大家都是自己人。此事既然已經查清,就過去了。大都督那邊,陛下會去說和,廠督也不必親自上門致歉。大事化了,小事化無吧。”
什么?
皇帝這意思,是他原該向趙道歉?
白馬扶舟一聲冷笑。
“陛下英明。那御景湯泉的事情,想來也是陛下御賜的了?”
這是反將李明昌,反將趙炔。
不料,李明昌順著竿子就滑了下來,低低一笑。
“陛下說了,明光郡主喜歡泡湯,那便由她泡去。一家人不必計較。”
好一個一家人。
白馬扶舟喉頭一甜,突然有點眼花。
“廠督?”
“廠督!”
李明昌看一眼,微微一笑。
“廠督身子不適,咱家就不打擾了。還趕著回京復命,廠督好生歇著,告辭!”
白馬扶舟許久沒動。
想是氣到了。
好一會,又見他突然抬手,擺了擺。
“送、客!”
宋慕漓安靜地看著白馬扶舟,片刻,突然問:“督主怎么看?”
白馬扶舟輕哼,慢慢地扶著床坐起來,聲音冷冽:“咱們這位陛下,酷愛施恩。做戲罷了。”
沒有人相信光啟帝是當真不計較趙挑戰皇權的舉動。
白馬扶舟也不信。
至于藥材案,在他看來,無非趙把后手做得好,光啟帝暫時抓不住他的把柄,不如放長線釣大魚。
所以,方才的氣極模樣是他做給李明昌看的么?
宋慕漓看他一眼,“督主說得極是。可這事趙就這樣輕易脫了罪……接下去,我們該如何辦?”
白馬扶舟緩緩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說罷,他猛地偏頭,沉下臉吩咐:“你讓人給本督把無乩館盯緊了。”
“明白。”宋慕漓回答。
“還有……”白馬扶舟遲疑一下,撫了撫受傷的下腹,“長公主就要返朝了,給本督備上厚禮,我要親自出迎。”
宋慕漓一聽,吃驚地抬頭,“可是,督主你的傷……”
說到傷,白馬扶舟掌心微捏,臉上漸漸浮出一絲戾氣,許久沒有開口。
他這個傷究竟怎么弄的,除了他自己,誰也不知情,宋慕漓也沒有敢問。
氣氛凝滯半晌,白馬扶舟這才緩和了表情,朝他淡淡地道:
“無妨,盡孝才是緊要。傷么?終歸會痊愈……”
一聲嘆息溢出嘴邊。
就好像,他不愿意傷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