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生站在飯店門口迎客,看到時雍和烏嬋帶著侍衛丫頭一行過來,脖子伸長看了看,不見呂雪凝,略微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復了表情。
她是不會來的。
恐怕這輩子都不肯見他。
“阿拾……”周明生剛喊出口,又連忙打住,拍了拍嘴巴,笑著拱手,“明光郡主,少將軍夫人,二位里面請。”
時雍笑道:“不必相請,這本是我家。”
她一笑,凝滯的氣氛便突然和暖。
烏嬋勾唇側頭,“走吧。”
王氏飯店今日是被周明生包下來的,除了周家的親朋,便是衙門里的人,時雍大多都認得,上前逐一打過招呼。昔日同僚原本還有些緊張,見她與往常沒有什么區別,更沒有擺郡主架子,很快沒了顧慮,與她打成一片。
女客們全被安頓在里頭內院,時雍領烏嬋進去找王氏,便聽到周大娘的笑聲,“定了定了,盆兒胡同錢氏大姑娘。”
“恭喜恭喜,那可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聽說長得也是水靈靈的,求親的都踏破了門檻,倒教你家阿生撿了個便宜……”
“周家嬸子,你這是出大福氣了。兒子職升錦衣衛,娶錢家的大姑娘,雙喜臨門啦……”
時雍聽得腳步微頓。
與烏嬋對視一眼,回頭看了看在人群里與郭大力幾個暢飲,滿臉帶笑的周明生,嘴角微微癟下,沒有說話。
王氏在灶房忙活一早上,剛回內宅換了身干凈衣服出來,看到時雍拉著個臉,怔了怔,臉色也不好看了。
“誰招惹你了?”
時雍換上笑臉,拉了她的手,“沒有。”
王氏打量她,一臉不信。
烏嬋在旁邊笑著打趣,“大娘你可放心吧。你家阿拾是有人敢欺負的主么?她不欺人就很好了,誰敢欺負她呀?”
王氏隨即笑了起來,臉上有些驕傲。
“那是。我家姑娘多出息呀。”
說著,王氏又將兩個姑娘叫到了屋里,讓王家嫂子把私底下為時雍準備的糕點和小吃端下來。
“快吃。這都是娘專門為你們備著的,早早起來就打糕子了,熱乎著呢。外面那些人,可沒得吃。”
烏嬋輕笑:“我都饞哭了。”
王氏打趣她,“姑娘自打成了親,這小嘴越發甜了,都說好姻緣養人,瞧瞧,白白凈凈的,這身條柳兒似的,嘖嘖……”
一席話把烏嬋說得都害臊起來。
“虧得我臉皮厚,不然叫大娘這么夸,就該吃不下了,糕點全便宜了阿拾……”
她二人取樂片刻,時雍卻很沉默。
王氏與烏嬋交換個眼神,坐下來拉住時雍的手。
“你老實跟娘說,這是怎么了?姑爺給你委屈受了?我就說嘛,又是什么湯池又是好言好語的,準沒安好心……”
“娘……”時雍失笑,打趣她,“趙沒有欺負我,我是在想周明生的事情。”
王氏一怔,“他什么事?”
時雍道:“周嬸子要給他定親了?”
王氏想了想,點頭,“是有這么回事,昨日來定席,我聽你周嬸子說了一嘴。盆兒胡同錢家的姑娘,你周嬸子可滿意了。也該她有福,這盆兒胡同的錢家,可是個好的,這京師城里的綢緞莊子,繡坊,數得上的,全是錢老爺的產業……”
她說得眉飛色舞,看時雍沒什么反應,又突地住嘴。
“怎么?是錢家有什么不對?”
時雍搖頭,“沒有。不過我記得錢家老爺眼光可高著呢,怎會就看上周明生了?”
“嗐!”
王氏眉一挑,又露出她那典型的刻薄和八卦眼神,甚至壓低了聲音。
“我告訴你,你可別往外說啊。周嬸子說,這樁婚事,還是錢家主動讓媒婆上門來說的呢。你說怪不怪?這不是天掉餡餅又是什么?我一聽就覺得這里頭有事,可你周嬸子說,是阿生先頭辦了一樁什么案子,救了人家姑娘,人家姑娘...
家姑娘看人看上了,跪求家里成全……”
周明生長得人高馬大,順天府捕快,常年京中行走,辦得案少說也有千兒八百的了,要是辦樁案子人家就嫁女兒,他也不會光棍到現在,更別說錢老爺家的姑娘了。
時雍也覺得有點蹊蹺。
可再怎么說,也是一樁好事,她沒理由多說。
“那是周明生走好運。”
王氏笑了下,“可不么?雖然王家大姑娘不是主母生的,是個庶出,可生母受錢老爺看重,也是個貴重的。”
時雍問:“周明生同意了?”
王氏沉吟一下,“這娘就不知道了。不過看你周嬸子昨兒來的時候,憂心忡忡的樣子……說不準還沒成,誒我問你,他是不是還惦著呂家那姑娘?”
時雍哭笑不得。
“咱倆到底是誰在打聽事兒?”
這天是周明生的喜日子,親朋同僚勸酒的多,他也來者不拒,喝得個酩酊大醉,然后借著酒性撒瘋,抱著王氏飯館的柱頭放聲痛哭,很是叫人取笑了一番。
時雍和烏嬋沒有等到酒席散場,就告辭出來了。
剛晌午,姐妹倆沉默的行了一程,不約而同的說。
“去瞧瞧雪凝吧?”
呂雪凝在城外有個莊子。
當初她變賣呂家的財產準備離京的時候,本就存心想要留在順天府,不過是一個障眼法。因此這個莊子是她特地留下來的,環境清雅,少有人煙,四周有十幾畝田地,種著莊稼,離開前交代給了一個老管家看管,如今她無處可去,便躲到了這里。
蘭氏剛下葬不兩日,呂雪凝尚在孝期。
一身雪白的孝衣穿在身上空蕩蕩的,襯著她尖瘦的小臉,仿佛整個人都“小”了一圈。
看到時雍和烏嬋,她微微一笑。
“二位稀客,快請里面坐。”
這里的屋子遠不如當初的呂家大院,但被她拾攝得干凈整潔,一桌一椅,十分簡單。書案上還有她正在抄寫的經書,墨痕未干。
時雍掃視一圈,“過得如何?”
呂雪凝神情淡淡的:“很好的。”
時雍抿嘴微笑,坐下來。
有兩個小丫頭端茶水果點進來,時雍看了一眼,呂雪凝連忙解釋道:“都是莊子上幫傭家的女兒,我眼下身邊沒有得用的人,管家便同他們父母要了人來,在我家打打雜,也賺些工錢。”
農莊里少不得要人做工,人是不少的。
時雍微笑,“看你把日子安排得這么妥當,我就放心了。”
呂雪凝抿了抿嘴,溫柔地道:“母親雖是不在了,當初變賣家產卻是留了不少銀錢,夠我過活。你們不用擔心我,我能照顧好自己。”
時雍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你往后,有什么打算?”
呂雪凝垂下眼眸,微微思忖,輕笑:“這樣就很好。農人質撲,農莊愜意。你們來時,看到我田地里的莊稼了么?我每日看著它們,便格外的好。”
時雍點點頭,又跟著贊了幾句。
烏嬋看她半晌說不到重點,剝著瓜子,假裝不在意地道:
“你聽說了嗎?周明生去錦衣衛當差了。調職了!”
呂雪凝面色以看得見的速度變化,隨即一笑。
“是嗎?農莊消息閉塞,我倒是不曾知曉。不過,他盼了這么久,算是得償所愿,是好事。”
烏嬋看她神色淡然,又道:“周審子為他尋了個婚事,盆兒胡同錢家大姑娘……”
呂雪凝的反應比方才更為平靜,好似松了口氣般,笑了笑,說得云淡風輕。
“如此甚好,周大哥是個好人,該有良配。”
烏嬋實在看不下去了。
“你舍得?”
呂雪凝垂目,手指反復在白色的絹子上搓揉,淡淡地道:“舍得如何?舍不得又如何?我與他終究今日無緣。他能得良妻,于我而言,也是寬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