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雍透過阮嬌嬌的臉,看到了明月小樓憑欄處,那個逝去的女子一副艷絕無雙且英氣逼人的臉孔。
上輩子老天真是賞了她一張可以靠臉吃飯的面孔,結果如花一般凋零在詔獄……如今,這張臉竟是長在了阮嬌嬌的身上。
就在這個時候,塔娜匆匆從外面進來,走到時雍的身邊,與她耳語了兩句。
不知道她說了什么,時雍臉上浮出一絲笑,抬了抬手。
“起來吧,沒得讓侯爺瞧到,說我欺負了你。”
阮嬌嬌跪地的身子微怔,猛地抬頭,臉上看得見驚喜。
“侯爺回來了?”
時雍嗯一聲,笑道:“阮娘子在此等待吧。本郡主身子有些不適,先回房歇息了。”
一聽她要走,阮嬌嬌竟緊張起來。
“姐姐是哪里不適,可要妹妹床頭伺候?”
時雍道:“休息片刻便好,阮娘子陪侯爺說話就好。無須擔心我。”
她說著便領著人從煙波堂走了出去。
阮嬌嬌的目光尾隨著她的背影,內心充滿了不安。
“恭送姐姐——”
嫻衣吃了一肚子的氣,在離開煙波堂后終于爆發了。
“郡主,婢子不解。”
時雍看她一眼,“有何不解?”
嫻衣氣得火冒三丈,又不得不顧及尊卑,深吸一口氣,這才低聲道:“我家爺是絕不可能寵幸她的。阮嬌嬌滿嘴謊言,胡說八道,就是想要激怒郡主……郡主不僅不生氣,還溫聲軟語地同她說話,氣死我了……”
時雍微微一笑:“你都說人家想要激怒我了,我為何要順了她的意?”
嫻衣挑眉,“郡主是說?”
時雍淡淡道:“本郡主可不想落得個妒婦的罵名。我得讓侯爺知道,我最是寬容大度不過……”
嫻衣皺眉,“話雖如此,可咱們就任由那阮嬌嬌猖狂么?”
時雍淡淡看她一眼,輕笑道:“女人何苦為難女人?收拾人這種事,本郡主不想親自動手。”
嫻衣道:“郡主不動手,那誰來動手……”
說到這里,她頓住,若有所悟地瞪大眼睛,看著時雍。
時雍眉梢微揚,將手搭在嫻衣的肩膀上,“走吧,扶本郡主去床上休憩……”
嫻衣望著她帶笑的臉,“郡主是哪里痛?”
時雍道:“心痛。”
趙剛剛翻身下馬,朱九就沖了上來,緊張地接過馬韁繩。
“爺,出事了,出事了!”
趙冷冷掃他一眼。
朱九輕咳,這才鎮定了些,低聲道:“阮娘子來了府上,夫人在煙波堂接待了她……”
趙沉眉:“說什么了?”
朱九左右看看,低聲與趙耳語了幾句。
趙抬頭盯住她,“郡主怎么說?”
朱九道:“郡主沒有說什么。哦,郡主夸了阮娘子,說她什么……顧盼有風韻,蓮步暗消魂,不僅男子喜歡,女子看了也心動。大意是,侯爺喜愛她,是人之常情。”
趙目光更冷了幾分,“接著說。”
朱九撓頭,“接著……沒有了。”
趙的眼睛如刀子似的掃過去。
朱九又哦了一聲,恍然大悟一般道:“我想起來了,郡主問阮娘子,是不是爺的人了,阮娘子承認了……”
趙沉下臉,“郡主什么反應?”
朱九想了想搖頭,“郡主沒反應。”
“說什么了?”
朱九弱弱地看著自家主子,聲音更低了。
“郡主說,哦……”
趙沒有去煙波堂,而是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嫻衣站在門外,寒著一張臉,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看到他和朱九出現,這才收斂表情,福了福身,冷冰冰地問安。
“婢子見過爺!”
“郡主呢?”
“屋里。”
趙要往里邁,卻見嫻衣伸出一只手。
“郡主不舒服,說不想見人。侯爺也不見!”
趙猛地側過臉,盯住她。
嫻衣正視前方,一動不動,就好像看不到朱九猛眨不停的眼睛。
“嫻衣,你瘋了。”朱九小聲低吼,“還不讓開!”
朱九著實不知道嫻衣是哪根筋抽了,居然敢在爺的院子門口攔爺的駕。他甚至覺得明光郡主有毒,嫻衣這才跟著她多長時間?一顆心全長偏了,明明是爺的丫頭,居然敢為了郡主攔爺的駕,胳膊肘兒往外彎。
“嫻衣,你趕緊讓開……”見趙不動聲色,臉上滿是惱意,朱九認為自己有責任去說服嫻衣,免得她遭受責罰,上前便要拉她胳膊。
不料,卻遭到嫻衣惡狠狠地甩手,順帶賞了他一個冷眼。
“是爺吩咐婢子照顧郡主起居,一切以郡主的需用為先。婢子不過是遵照爺的命令行事罷了,何錯之有?”
朱九腦袋嗡的一聲,頭大。
趙什么性子?這無乩館闔府上下誰敢當面駁他的臉面?
嫻衣……莫不是瘋了?
完了,完了。這回真出事了。
朱九想著嫻衣可能會受到的懲罰,一時熱血沖腦,“撲嗵”一聲就給趙跪下了,雙手扯住趙的袍角,抬頭懇求道:
“爺,嫻衣這些日子一直說腦子犯暈,身子不適,想是被邪祟上身,這才胡說八道,你待屬下帶她回去,好好治治這毛病……”
趙低頭看著他,冷冷道:“松手。”
朱九心里一跳,暗忖:完了,要動真格的了。他一急,不僅沒有松手,反而雙手一展,將趙的雙腿抱了個結結實實,語氣可憐巴巴。
“爺,要罰就罰我吧。屬下愿替嫻衣受過,爺……”
趙深吸一口氣,沉聲一喝。
“再不松開,把你二人一起辦了!”
朱九激靈靈一下,猛地松手抬頭,趙一腳踹過來,剛好踢在他的肩...
他的肩膀上,然后邁開長腿,揚長而去。
“榆木腦袋!”
朱九挨了罵還挨了打,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看著趙急沖沖遠去的模樣,又慢慢轉頭看著嫻衣。
“爺在罵誰?”
嫻衣白他一眼,“榆木腦袋!”
“誰?”朱九又問。
嫻衣服氣了,“你!”
“我?”朱九眉頭都揪了起來,“嫻衣姐姐,你能不能說得明白一點,我怎么就……就聽不懂呢?”
嫻衣看他這腦子缺根弦的樣子,哭笑不得地上前,將人拉起來,伸手拍去他身上的塵土,低聲笑道:“你是傻子么?你難道看不出來爺最在乎什么?爺怎么可能在此時為了懲罰我而惹惱郡主?”
朱九暈頭,“姐,能說一句我能聽得懂的話嗎?”
嫻衣指頭戳在他的腦袋上。
“傻子。爺最在乎的是郡主呀。郡主但凡有些不舒服,爺便心疼得不得了。如今,我故意攔下爺的駕,不讓他進去見郡主,你說倒霉的人會是誰?”
聽到這里,朱九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并沒有很明白。若是郡主不高興阮娘子入府,大可以直接告訴侯爺,為何要費這般周折?還令咱爺惱恨一場?”
嫻衣叉腰端詳著他。
“你真傻假傻?那能一樣嗎?爺主動做什么,和郡主逼著他做什么,能一樣嗎?怪不得爺罵你榆木腦袋!”
朱九道:“……大概是真的。”
嫻衣指著院外:“趕緊走。有什么事,馬上來匯報。”
朱九苦著臉,看看她,又看看里院,嘆口氣,“你們女子的心思,我是真猜不透。嫻衣,你說這些,都是誰教你的?你怎么學……壞了?”
嫻衣:“你可以滾了!”
嫻衣再一次見到阮嬌嬌,是三天后的雜物房。
一副香肌媚骨被繩子綁在柱頭上,布條堵了嘴巴,雙眼染淚,看到嫻衣進來,阮嬌嬌睜大眼睛擺著頭,痛苦地哽咽,淚珠子一串串往下淌。
“嘖嘖,可憐!吃了三天苦頭,阮娘子好像清減了些?”
嫻衣讓春秀把飯菜端進來,放在離阮嬌嬌一丈開外的木凳上。
“阮娘子不是得爺寵幸么?怎么都三天了,還關在這里?”
阮嬌嬌說不出話來,只有腦袋擺動。
春笑笑一聲,看著嫻衣的冷臉,說道:“嫻衣姐姐,大抵是爺寵愛阮娘子的方式有些不同吧。我們這些做婢子的,想是不懂的。你看阮娘子好生享受呢?開心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嫻衣看了看這小丫頭,點頭,“還是你機靈。”、
春秀眨眼,端起托盤里的飯菜,“該喂阮娘子吃飯了。”
她走到阮嬌嬌面前,拉開她嘴里的布巾,作勢要喂阮嬌嬌吃飯,奈何她個子矮,阮嬌嬌又只顧著傷心了,這一掙扎就將碗撞翻在地。
飯菜全倒在了地上。
春秀呀一聲驚呀,假裝害怕地抬頭:“怎么辦,嫻衣姐姐,飯菜灑了。”
嫻衣看了阮嬌嬌一聲,冷冷勾唇。
“撿起來便是。阮娘子最喜歡這樣的寵愛,不會在意。”
嫻衣和春秀都不是惡毒的丫頭,再是痛恨阮嬌嬌,能做到的也只有這個地步了。她們沒打算太過為難阮嬌嬌,不料,阮嬌嬌嘴巴得了空,卻大聲痛哭起來。
“我沒有撒謊,我沒有……候爺,我要見侯爺!求求你們,讓我見見侯爺。”
時雍將自己關在無乩院里,“病”了三天。
第四天,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坐在床頭,皺眉盯著自己的男人。
“侯爺?”時雍不自在地別開了眼睛,“你不去陪阮娘子,在這里做甚?”
趙拉過她的手,重重地握在掌心里,“心還痛嗎?”
時雍嘴角微動,撇了撇,一個字都沒有。
“不痛了。”
“看來阿拾心痛的毛病,就爺能治。”
時雍掃她一眼,默默低頭不說話。
趙仔細端詳她的面色,把玩著她柔若無骨的小手,淡淡開口。
“父親的計劃,從今日起取消。”
時雍眼皮一跳,“取消了?那阮嬌嬌呢?”
趙道:“關雜物房了。”
時雍掃他一眼,“你父親肯同意嗎?還有,那阮嬌嬌今日前來,說有要事找你,你可知曉?”
“知曉。”趙垂眸,淡淡地道:“她來報信,說在晉西綁架成格到大興寺的,是狄人。”
這不是新鮮消息了。
時雍有些失望,“以為她有什么重要消息來呢……不對,此事,她是如何知曉的?”
趙沉默一下,道:“邪君手下,一直有人同她聯系。”
“原來侯爺在放長線釣大魚啊?”時雍想了想,搖頭,“那侯爺如今取消計劃,豈不是太合算了么?不妥,不妥!已經布局這么久,哪能說取消就取消。”
趙打量她一番,突然輕笑:“本座以為,阿拾會樂見其成?”
“我是那么小氣的人么?”時雍拉過他的手,從床上坐起來,低頭去趿鞋子。
“你快去!把阮娘子放出來吧。父親這個計劃不能半途而廢。橫豎府里發生的事情,外人也不知情。對外就說,就說是我呷酸吃味,故意為難了阮娘子就是,我去向她陪罪,就說是爺心疼她,逼我去的。嗯,一切都不會改變……”
“甚至,此事會更為逼真。”趙接過她的話去。
時雍猛地抬頭看著他,一動不動。
趙喟嘆一聲,拉住她的手,又輕輕在她腦袋上拍了拍。
“你這女子……叫我說你什么才好?”
兵不刃血地收拾了一頓阮嬌嬌,又幫甲一把計劃更坐實了一番,博得一個好兒媳的名聲,還讓趙好一番心疼她,恨不得把這“懂事”的姑娘捧到掌心里。
趙失笑。
盯著時雍的眼睛,寵愛地刮了刮她的鼻頭。
“不過,這小心機。爺十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