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回來了!”
大包小包的禮物,被丫頭小廝們抬入宋家后宅,王氏笑得合不攏嘴。
“回來就回來,帶什么禮呀。”
嫻衣也將自己備好的禮物奉上去,羞澀又緊張地喚了一聲“母親”,然后端端正正向王氏下跪奉茶。
王氏愣了愣,很快就反應過來,趕緊將人扶起來,左右端詳著,嘴里贊不絕口。
“這姑娘,真俊啦。”
“我這是出的什么福氣,得了這么些閨女!”
王氏是個會來事又有眼力勁兒的人,嘴巴利索,只要她愿意便能將人哄得很好。
她喜滋滋的夸贊著嫻衣,順手將頭上的金鑲玉釵抽出來,插到嫻衣的發間。
“娘還沒來得及準備禮物呢,這簪子你先戴著,回頭娘找京城最好的首飾鋪,給你打一套頭面做嫁妝。”
嫻衣沒有受過如此親情,心臟怪異地狂跳,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這個就很好,我很喜歡,不必麻煩。”
王氏嗔怪地瞪她一眼,“麻煩什么?你這孩子說的是什么話,往后我們便是一家人了。你什么時候來,娘什么時候招待你,可千萬莫與我見外。等過完年,娘還要熱熱鬧鬧給你辦婚事呢。”
嫻衣輕松了許多,略帶臊意的低下頭。
畢竟她是為了與朱九成婚,這才認王氏為母的。
可是,王氏不在乎這個,笑盈盈地打量著嫻衣,目光又落到一旁陪坐的宋香身上。
“咱們家的喜事,這是要一樁接一樁了。”
一樁接一樁?
時雍愣了愣,這才看到桌案前,擺著幾樣不是他們抬進來的禮品。
“這是誰拎來的?”她望了望宋香,又笑著問王氏,“娘,阿香這是有人家了?”
王氏清了清嗓子,斂住表情,語氣恢復成往常的刻薄樣子。
“兒大不由娘。我托人給她相看了那么多好人家,她瞧不上,偏生就看上了那個劉清池,娘又有什么辦法?”
宋香的頭更低了幾分,“娘!”
王氏瞥她一眼,“你還怕臊啊?你姐姐姐夫這樣的門楣,只要你肯開個口,哪戶人家咱們攀不上?莫不是你死心眼子就認準了姓劉那個小子……”
說到這里,看宋香雙頰發紅,眼圈都紅了,王氏又收住話,臉上添了幾分笑,對時雍道:
“算了。我尋思,劉家小子如今父母不在,獨身一人,也是有些好處的。阿香這一副死性子,真嫁入高門大戶,不得受盡婆母的夾磨……父母雙亡,家有薄財,說來也算是個好人家。”
這是她為了維護宋香的臉面。
可宋香聽她一口一句“父母雙亡”,很是尷尬。
“娘!嫻衣姐第一次上門認親,你就別顧著說我了。”
王氏回頭瞪她一眼。
“老娘說不得你?哼!阿拾,你們快來看看,我給嫻衣把房間都備好了,就在阿香的隔壁,出嫁也體面,回門也方便……”
宋香看著老娘領著兩個大閨女,笑盈盈去看房子,長長地嘆息了一聲。
她這個正兒八經從娘胎里爬出來的女兒,仿似抱養的。
在宋家吃了午飯,時雍坐了一個時辰,托王氏給宋長貴捎了問候和禮物,便領著人去了公主府。
明日皇帝賜大宴,長公主也要出席。時雍將趙備好的禮品送上,娘幾個便熱烈地討論起了明兒的衣著來。
這般盛大的宴席,內外命婦和各家千金都會特地準備衣著。
陳嵐以前便為時雍備有衣飾,就放在公主府,正好她來,便令人奉上來,一一試過。
寶音看著這么一個年輕漂亮的丫頭,心里喜歡,又讓何姑姑將自己壓箱底的一套頭面翻出來,要給時雍試戴,和陳嵐你一言,我一句,好像要把她打扮成天仙似的。
時雍哭笑不得。
這一刻,她總算了解了那些生了女兒的母親,挖空心思打扮姑娘的那種樂趣。
而且,這還是雙份的,真是讓人招架不住。
“我就是去吃個飯,又不是去相親,何必搶閨閣千金們的風頭?”
寶音眼睛一掃,“那我不管。我家閨女必須是最好看的一個。”
時雍呻吟:“姨母,這頭面如此沉重,你也不怕把我腦袋壓壞了。”
陳嵐跟著笑了起來,“姐姐別寵壞了她?這一副頭面她可是擔不起的。”
先帝先后為長公主準備的,全是奇珍異寶,怎能輕易就拿走?
她朝時雍使個眼色,就要卸下來,卻被寶音阻止。
“送人的東西,豈有拿回的道理!?阿拾明兒個就戴這個。本宮要讓文武百官都看看,咱們大晏朝最美的姑娘,是誰家的!”
寶音的性子,陳嵐再明白不過了。
她無奈地一笑,“阿拾,還不快謝過你姨母。”
時雍趕緊笑著謝恩,順便俏皮地朝寶音眨了一下眼。
“萬一你家閨女被誰看上了,到時候,找姨母麻煩的人可就來了。”
寶音哈哈大笑。
“就怕阿不來!這小子,討了這么好的媳婦,福分大著呢。本宮就得讓他驕傲,快活!...
快活!讓他看著那些人眼睛掉地上撿不起來的樣子,心里樂!”
趙心里樂不樂時雍不知道,反正當她盛裝出現在含光殿那些命婦貴女們的面前時,貴女和夫人們卻是不太歡樂的。
她光芒太盛,生生將人壓了一頭。
人的美,由內而外,氣質為先。受長公主和通寧公主寵愛的明光郡主,自信大方,清麗絕艷,無庸置疑已是當朝最貴重最美麗的女子。
貴女們眼底的光芒,時雍再熟悉不過。
當她還是前世那個時雍時,時常被人這樣注視。
而頂著宋阿拾這張臉,因為容貌到達如此高光境界,還是第一次。
明明她有才華,非得讓她靠臉吃飯么?
“阿拾過來。”寶音受了時雍的大禮,招招手,笑容滿面,“坐在本宮身邊!”
時雍乖巧地應一聲“是”,走過去,坐到寶音的旁邊。
陳嵐不喜這些俗事,更不喜應酬旁人,今日仍然沒有來赴宴,坐在寶音另一邊的人是陳紅玉。
時雍與她相視,微微一笑,陳紅玉眼底泛紅,分明沒有睡好,在時雍看來時,勉強地笑著,起身為她遞了果盤。
“郡主喜歡吃的。”
時雍按住她的手,擔心地望她一眼。
“你也吃。”
寶音看兩個姑娘這么客氣,眉心擰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你兩個在嘎查不就相好著么?為何回了京,卻是這般客套生疏了?”
時雍和陳紅玉異口同聲。
“沒有。”
“沒有生疏。”
寶音看看左邊這個,又看看右邊這個,狐疑地皺眉。
“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陳紅玉手指絞緊手帕,低下了頭,“紅玉不敢。”
時雍笑盈盈地為寶音剝了一個橘子,遞上去,“我和紅玉相好著呢,姨母,年輕姑娘的情誼,你個老年人是不懂的了……”
寶音好笑地瞪她,“大膽的小丫頭,連姨母也敢編排。”
當今天下,敢這么說寶音的人,大概除了時雍,真找不出第二個。
但寶音很受用,她就喜歡時雍不與自己見外的樣子,這才是一家人該有的模樣。
冬天的橘子是反季之物,特地派人從南方快馬加鞭送到京城,也就宮里能吃得上,橘子口感尚可,就是那股子酸味仍然壓不住,寶音本不是喜酸之人,嘗了一口便皺起眉頭,一張臉擠成了團兒。
“酸,酸……”
時雍聞著那股子酸味兒,被她說得情不自禁地分泌了唾沫,剛要拿手帕遞給寶音,便見陳紅玉突然“哇嗚”一聲,干嘔兩下,連忙用手帕捂了嘴,起身慌亂而歉意地朝長公主行了行禮,沖出了殿外。
有長公主的地方,就有人群的矚目。
陳紅玉的舉動落到內外命婦的眼睛里,眾人不說什么,但眼里卻有了深意。
尤其有過生育經歷的婦人,目光更是毒辣。
這位定國公府嫡小姐,曾許過楚王,和離后便獨身一人,如今這模樣,難不成是有了身子?
寶音的目光尾隨陳紅玉過去,稍稍一暗,很快又收回來,笑著說道:
“這時季,天氣驟冷驟寒,怕不是受涼了。”
時雍趕緊接上話,“姨母,我去看看紅玉。”
寶音嗯一聲,點點頭,示意宮女過來。
“哪里來的酸橘子,撤下去吧,本宮不愛吃。”
長公主、貴妃娘娘在含光殿宴請內外命婦和各家千金,是為男女有別。而光啟帝則是在與含光殿毗鄰的奉天大殿上賜宴百官。
奉天殿上的排場,遠勝含光殿。
地鋪黃麾,御桌在前,宮裝少女和內侍,手捧珍羞美味,流水似的上來。教坊司的歌姬在大殿奏樂,一群舞者候在殿外。
絲樂聲聲,好不熱鬧。
皇太子趙云圳一如即往在御座的東面入座,向西面對百官。
在太子下首,是北狄親王哲布。
最令人意外的是,趙剛一入殿,就被光啟帝的貼身太監李明昌請到了南面向東,那個專為諸王設立的座位上——皇叔榮王之下,往常楚王入座的地方。
趙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便坦然地受了,端正入座。
眾臣大吃一驚。
光啟帝為何如此抬舉趙?
一個侯爵,竟賜坐王位?
五品以下的官員都在奉天殿外的廣場上招待,因此,能進入奉天殿與圣上同飲的,都是大晏四品以上的官吏。
官至四品,全是修煉成精的老狐貍。
一個個心底各有猜測,卻都含笑不語,只當不知不察,虛與委蛇地應付帝王的酒宴。
君臣和睦,南晏北狄邦交向好。
大殿上全是恭維之聲。
酒過三巡,哲布親王面頰略有酡紅,再一次飲盡杯中之酒,他慢吞吞撐著御桌起身,朝光啟帝和眾位王公大臣。
“陛下、各位王公,慢用。本王先去更衣,稍后再來相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