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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油紙傘裂開一條口子,阮嬌嬌手臂被抽了一下,痛得松開了傘,也松開了謝放的胳膊。
緊接著,就傳來成格公主兇巴巴的聲音。
“哪里來的野雞,不要臉的纏著我的謝放哥哥?”
謝放:……
比起阮嬌嬌,這個成格公主更讓他頭痛。
今日前,成格已經來找他幾次了,謝放是能躲就躲,實在避讓不了,才不得不敷衍幾句。從好言好語到失去耐心,他已無招架之力,可成格公主卻越戰越勇。
因了他北狄公主的身份,府上又不得不接待他,謝放也惹不起。
可令人意外的是,成格碰上阮嬌嬌,竟是棋逢對手。
一個蠻不講理,一個楚楚可憐,你有你的金剛鉆,我有我的繞指柔,雞同鴨講,烏煙瘴氣。任是成格有一把子好功夫,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阮嬌嬌,也像重拳打在棉花上。任是阮嬌嬌柔情似水,會撒嬌會哄人,對付油鹽不盡的成格公主也毫無用處。
兩個人你來我往,當真是壯觀。
“謝放哥哥,你還不把這個又哭又鬧的瘋女人攆出去?”
謝放故作為難,沉吟著看她。
“公主還是請回吧。謝某有客在此,不便招待。”
一聽這話,再看看阮嬌嬌那張艷麗萬分的臉,成格氣急敗壞:“這個賤人分明就是想纏著你。謝放,你是不是喜歡她?”
謝放沉眉:“這……”
他背對阮嬌嬌,冷聲道:“不關公主的事。”
“好!不關我的事是吧?你沒有婚配,是本公主先看上的男人,我看哪個不要命的敢來搶。”說著,她咬牙切齒地看著阮嬌嬌。
“哭哭啼啼,勾勾搭搭,成何體統。今日本公主就替你們大晏朝清理門戶。”
這個公主慣常胡亂用詞,阮嬌嬌聽得錯愕,淚水啪啪地掉,“公主你聽我說,我并沒有……”
“我管你是什么,搶我男人就不行。”成格說著直接上手,竟然生生把阮嬌嬌拖了起來。
阮嬌嬌長得弱不禁風,而成格是個能騎射打獵的草原女子。成格這么拖住阮嬌嬌,看上去竟然毫不費力。
“你,有多滾多遠,不要出現在本公主的面前……”
這混不吝的公主,居然把阮嬌嬌拖出府去?
管家站在門口,沒有冒頭。
謝放冷眼看著,直到成格的腳邁出門檻,這才徑直上去關上門,掉頭對管家道:
“任何人來訪,都說王爺歇了,不見客。”
管家看看他,又指了指門口,“那,成格公主……”
“公主也不行!”謝放沉聲吩咐完,門外便傳來砰砰地敲門聲。
“謝放哥哥,你開門啊。開門!讓我進去,外面好冷啊。”
“好冷好冷!快些開門啊!”
謝放眉頭狠狠皺起,瞇了瞇眼,頭痛地晃了晃,大步離去。
“謝放哥哥——”
成格公主不是一個懂得收斂的女子,靜謐的無乩館,她的吼叫聲傳了老遠。
大門被拍得砰砰作響,管家無奈地嘆口氣,搖了搖頭,看著謝放的背影,鎮定地將兩團棉花塞入耳朵。
“老嘍!”
無乩院里的兩位主子正在弈棋,近日時雍不知怎么就愛上了手談,整天纏著趙要學,稍懂皮毛,人菜癮大,一邊悔棋一邊賴,謝放還沒有走近院子就能聽到里頭嬌嗔的聲音。
一個賴皮一個無奈,氣氛歡樂。
謝放情不自禁地放慢了腳步。
婚后的趙變了許多,他自己或許不自知,但是跟在他身邊的這些人最是明白不過。有了七情六欲,有了人間煙火,現在的趙更接近于人。
“不必去復命了吧,免得擾了爺和王妃的清凈。”一道聲音從院角的大樹下傳來。
樹蔭繁茂,積雪未化,那人無聲無息,謝放差點沒有看到他。
聞聲,他停下腳步,看著一身黑衣的楊斐,皺了皺眉頭。
從漠北回來后,楊斐永遠是這樣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黑衣罩身,半張黑色的鐵制面具,看上去冰冷又無情。恍然間,當初那個鮮衣怒馬,張揚愛笑,屢屢犯錯又屢教不改的錦衣郎,竟似早已消失在了記憶里。
謝放喉頭微鯁,“今夜你不當值。為何在此?”
楊斐慢慢朝他走了兩步,飄然而下的雪影里,他頎長的身影清寂而沉暗,在雪地里踩出兩排整齊的腳印,直至謝放的面前停下。
“我有事找爺商量。”
這個回答等得有點久,謝放覺得臉都凍住了,嘴巴都張不開。
“進去了嗎?”
“沒有。”楊斐看一眼火光通明的窗戶上映出的兩道人影,“不想去打擾,明日再說也罷。”
謝放嗯了一聲,“是去錦城府的事?”
楊斐靜立,看著他,“嗯。我想留下來。”
謝放略有意外,抬頭看他片刻,仿佛想通了一般,嘆息一聲:“爺已安排了旁人留京。你我兄弟,多年來一直隨侍在爺的左右,你何必離大家這么遠?”
楊斐道:“我不留,就是別人留。再沒有人比我更合適了。”
論能力,論忠心,他們都是趙一手培養的心腹,本事自不必說。論便利,相比于謝放、朱九和白執這些頻頻出現在人前的侍從,再次回京的楊斐,并不時常暴露在人前。一個人由暗轉明容易,由明轉暗卻是不易。
謝放不得不承認,楊斐確實是最合適的人。
不過……
“爺并不想你再勞心。你要知道,留京比去錦城艱難許多……”
“我明白。”楊斐看他一眼,似有笑聲傳來,可是謝放的目光落在他的臉上時,卻無法在他的臉上捕捉到半分笑意。
他的臉自從受傷,已經做不出一個完整的笑容了。
“你看我這樣的廢人,除了好好辦差,活著可還有別的意義?”
“楊斐。”謝放不認同的沉聲呵止,“你為何會這么想?我……我們和爺,從來沒有這么認為。你為何要自報自棄?”
楊斐沒有回答。
扶刀的手微微一緊,他靜立片刻,突然換了話題。
“北狄駙馬爺,唾手可得,無數人求之不得。你為何不肯?”
謝放將頭偏向旁邊,冷冷地道:“非我所愿。”
楊斐嗤笑,“你有何愿?成格這小丫頭鬧騰了一些,脾氣不好,人卻不壞。假以時日,等她再長幾歲,性子便沉穩了下來,也是良配,一樁好姻緣。你將來未必能找到更好的。”
謝放冷冷看著他,沉默片刻,認真地道:“謝放的性命是爺救的,只愿此生侍候在爺的身側,一生不娶,矢志不渝。”
“呵!”楊斐抱著雙臂,神情淡淡,“可憐小公主要吃苦頭了。”
“你心疼?”謝放冷冷睨他。
楊斐抿唇,輕哼,但笑不語。
這模樣,倒教謝放想起了楊斐過往的幾分模樣來。這個人慣常不肯吃虧,生氣就破口大罵,高興就放聲大笑,想哄他借錢時謊話連篇,耍無賴時氣得人恨不能掐死他。
謝放深吸一口氣,抬頭望了望從枝頭飄下的雪花,只覺眼窩有些溫熱,“早些回去睡吧。明日爺打早要去衙門,你要稟報大抵也要等到午后,不必著急。”
楊斐安靜了片刻,“嗯。”
謝放朝他點頭示意一下,慢慢地走向那亮著燈的房檐。
“去了錦城,多保重。”楊斐的聲音輕飄飄的從背后傳來,聽不出幾分誠意。
謝放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一聲,“你也是。京中暗流洶涌,別逞能。警覺一些,凡事盡報,不可憊懶。有事早作打算,以保住性命為要。”
楊斐靜悄悄地看著他。
謝放沉默片刻,看著他那張臉,閉了閉眼,又輕聲補充。
“比起任務,爺更希望你我能活著。”
楊斐嗯了一聲。
雪靜靜地下,寒風帶來的是潮濕的氣流,無聲無息。
人要遠行,總會有一場又一場的告別。
時雍的每一天,仿佛都是在告別中度過的。
趙云圳、周明生、呂雪凝、沈灝,烏嬋、陳紅玉,尤其是家里的親人,陳嵐、寶音、宋長貴、王氏、宋香、宋鴻……還有無數的人,到了走的那一刻,連府門前的花花草草好像都生出了感情,有了依依惜別之感。
其他人還好,都保持著克制,雖有不舍,卻都內斂在心。唯一讓時雍頭痛的人,就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