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嵐已經帶著隨從到了錦城王府,只是王府偌大,她走得慢些,趙知道時雍思念親人,特地叫了謝放快步來報。
“快!春秀,走快些。”
時雍的心跳剎時快了起來,她已經許久不曾這樣激動,甚至有些嫌棄萇言人小腿短,走得太慢,一個彎腰便將孩子抱起來就大步往外跑。
是喜的,是急的,她的心情說不出的雀躍,連同步履都有些不穩。錦城王府是仿照京師皇城的規格按縮小版建成的,錦城王處理政務的承運殿如同奉天殿一般大小,從居住的昭明殿走過來,一路上亭臺樓閣,面積極大……可以想見,時雍這般用跑的,得走多長時間,一路上看到她的王府下人們,又得有多驚疑。
“娘……”萇言被母親抱在懷里,小身子一顛一顛的,呼吸著正月的霜風,感覺著母親明顯快于平常的心跳,再看春秀姐姐和子柔姐姐,還有放叔略帶笑容的臉,小丫頭十分不解。
“是很重要的客人嗎?娘為何這么著急?”
時雍抽空拍她的腦袋,“你外祖母,你說重不重要?”
萇言“噢”一聲,大眼睛忽閃忽閃。
“那娘快些,再快些。”
時雍身子輕飄飄的,直到過垂花門,整個撲入趙的懷里。
“王爺?”時雍叫了一聲,呼吸著男人熟悉的氣息,抬頭看著趙臉上的笑,“娘呢?”
“讓謝放告訴你,就是叫你不要著急,你倒好,跑得這樣快,摔了怎么辦?瞧這一身的汗。”趙將萇言從時雍的懷里接過來,熟練地抱在懷里,刮刮萇言的小鼻子,“又讓娘抱你?腿是用來做什么用的?”
萇言知道父親寵她,半分不怕他,抱住趙的脖子便咯咯地笑。
“腿是用來踢哥哥的。”
趙虎下臉,“胡說!”
萇言吐了吐舌頭,認真了幾分,“娘說外祖母來了,嫌棄萇言走得跑,是娘要抱我的,不關萇言的事……爹總是心疼娘,不管萇言的腿是不是真的很短。”
趙:……
時雍聽得哭笑不得,在女兒后背上拍了拍,示意她閉嘴,轉而問趙:“娘呢,不是說已經到了么?”
趙側身剛要說話,就見幾個侍從抬著軟輦走了過來,陳嵐坐在軟輦上,頭戴風帽,一身素淡的襖子,罩了個裘皮斗篷,看上去與六年前變化不大,只是那雙眼睛,在與時雍對視的瞬間,便瞇起笑來,讓眼角那幾縷皺紋顯得更深了幾分。
“阿拾……”
“娘!”時雍喊了一聲,喉頭微緊,聲音漸是沙啞了。
當真是太久沒有見到親人,她的激動無以言表。
軟輦在垂花門前停下,時雍親手扶了陳嵐下來,兩只手握得緊緊的,陳嵐滿臉堆笑,眼窩有些熱,激動得好幾次想開口說話,卻又只剩下笑了。
她是個溫和的女人,言行得體,想是不慣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緒的,時雍懂事的扶住她。
“娘,我們屋子里去說話。”
陳嵐點點頭,看了看趙懷里抱著的小丫頭,正好奇地端詳著自己,那俊俏的小模樣兒,有幾分像趙,靈動的雙眼和小翹鼻卻是像她娘。
陳嵐心窩像灌滿了暖意,“你就是萇言吧。”
萇言害羞地往趙的脖子里貼了貼,聽到趙低低說“叫外祖母”,她便大大方方地看著陳嵐,脆生生地喚了。
“萇言給外祖母請安,外祖母,你長得真俊,真是個可愛的老太太。”
小家伙在錦城出生,除了時雍和趙,只有陪在王府的這些隨從,沒有旁的親眷往來。因此,全無京中貴女從小學的那些禮儀姿態,說起話來,就如時雍平常同那些夫人小姐結交時那般,自在卻也乖巧。
時雍和趙對視一眼,只是微笑。
陳嵐卻是顧不得平素的端莊了,笑容幾乎快要裂到耳根去。
“乖,乖。萇言最可愛,外祖母給你帶了禮物……”
說著就回頭找侍女過來小蠻,要拿禮物給小姑娘,那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讓時雍瞧得有些好笑。
p;“娘,不急,我們進屋再說話。天寒地凍的,都擠在這里做甚?”
說著她便扶了陳嵐上軟輦,陳嵐執意不肯,最后還是拗不過時雍,由著他們陪著,乘了軟轎去昭明殿。
一路上,萇言由趙抱著,那小嘴是巴巴的,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一般。
“外祖母,他們都說你是公主,公主是做什么的呀?手底下管幾個人呀?”
“外祖母,你是不是坐大船來的錦城?”
“外祖母,京師有錦城這么大嗎?”
“外祖母,你是不是不走了?”
“以后外祖母就留在錦城府陪萇言好不好?”
童年無忌,有些話陳嵐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幸得有時雍,對付這個刁鉆滑頭的小姑娘,她自有一套,母女兩個邊走邊說話,直到昭明殿。
殿前臺階下,幾個人一條狗站在風雪中。
大黑蹲坐在一個小男孩的旁邊,小男孩約摸五六歲的模樣,乍一看與萇言有幾分相似,可仔細觀察,氣質卻大為不同,這孩子模樣更為凜冽一些,衣冠周正、雙唇微抿,小小年紀眼神卻極為銳利,與萇言的機靈鬼模樣很是不同。
但一眼就能認出來,他是趙的孩子。
關于兩個孩子都長得像趙的問題,時雍只能佩服某人的基因強大。見母親眼巴巴地看著,微微一笑。
“娘,他是臨川。”
趙臨川看著軟輦落下,端端正正地拱手彎腰,朝陳嵐施禮。
“外孫臨川見過外祖母,問外祖母金安。”
“乖。瞧這孩子,長得多好看啊。”
陳嵐走近,慈愛地看著臨川的模樣,欣喜地笑。
“這孩子,像他爹小時候……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這連續兩個“一模一樣”讓時雍有些幽怨,她瞥了趙一眼,嘴巴癟了癟。明明是合資產品,她還是主力生產者,愣生生搞成了像是獨家所有。
她很不滿。
趙放下懷里的萇言,騰出一只手攬住時雍的肩膀,看向風雪中搖著尾巴的大黑。
“你怎么也出來了?聽到動靜了?嗯?”
這話成功轉移了時雍的注意力。
陳嵐在臨川的陪同上,正往昭明殿暖閣里去,時雍卻停了下來,彎腰攬住大黑,拍了拍它身上的雪花。
“天這么冷,不是不許你出來么?又不聽話。”
大黑搖了搖尾巴,用腦袋在她的腿上輕輕地蹭,動作再不是以前那般激烈和激動,而是有種慢條斯理的懶怠。
陳嵐回過頭來,看著時雍和大黑。
“還是那只狗嗎?”
時雍抬頭,嗯一聲,低頭用臉在大黑的腦袋上貼了貼。
“還是它——”
陳嵐看著眼前的大黑,想著它記憶里的模樣,莫名有些傷感,“它跟我一樣,也是個老家伙了。”
時雍摸了摸大黑,笑道:“它可不喜歡人家說它老。對不對啊?崽,咱壯著呢。姥姥也不老,年輕漂亮著呢。”
大黑回應地搖了搖尾巴。
時雍微微一笑,“走,屋里去烤火。”
算一算,大黑今年有十一歲了。
在狗類里已是高齡。
不論時雍如何精心地伺養它,仍是敵不過歲月的侵濁。他的身姿不再像以前那樣矯健,嗅覺也不若青壯時靈敏,耳力在退化,眼神也不太好,這兩年,連腿腳都漸漸不便了,走路需得慢慢悠悠,有了遲暮的老態。
為了讓大黑過得舒服,時雍專門派了兩個人照顧它的日常,自己也盯著,看著,有時候心里會時不時地害怕。
尤其是大黑偎在她的懷里,一動不動,無聲無息的時候,她有一次甚至懷疑大黑已經去了,那種哀痛的感覺就會鋪天蓋地襲過來,潮水般淹過她。
她甚至做過好幾次大黑離開的噩夢,再后來,就不敢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