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扶舟極目遠眺,目光平靜如水,唇角隱隱還有笑意。
而眾臣立于樓下,看著人群外奔來報信的番役,屏緊了呼吸。
“魏大將軍返京,領京畿大營十萬兵馬攜帶攻城器械,兵臨永定門!”
“城中有大批弓箭手埋伏,箭射守軍,為其掩護……督主,敵眾我寡,我們人手不夠,永定門即將失守。快些支援吧!”
魏驍龍回來了?
他回來了,趙能有多遠?
時雍聞聲大為振奮,舉劍朗聲道:“你們聽見沒有,永定門的方向,是喊殺的聲音。我們的援軍來了。識相的,放下武器,速速投降,或可免于一死!”
“報——”又一聲長嘯打斷了時雍的喊話,緊接著,又有一騎飛馳而來。
人還沒到,喊聲便震破天際。
“廠督大人,不好了。守陵衛不知何時摸入了城中,控制了太倉、廣平庫、草場、兵仗局和寶泉局……人數眾多,有甲老板親自帶隊,我們不是對手。”
詫異聲此起彼伏。
糧草、太倉,兵仗、錢幣工廠……這些地方都是要害之處,說是京師命脈也不為過。可以說,甲一這是有備而來的,并非臨時起意,而且,從城中有大量弓箭手掩護大軍攻城來看,城中分明早有埋伏……
那些投靠白馬扶舟的臣眾和兵士們,目光里露出猙獰和哀凄,頗有大勢已去的恐懼感。他們甚至有些羨慕被時雍一刀割喉的楊榮,死得那么……輕松,沒有痛苦。若是落入甲一手里,想想當年錦衣衛的酷烈手段,下場可就沒有楊榮那么舒服了。
“來得好!”
趙云圳挺起浴血的胸膛,氣勢比方才更足了。
“明光郡主沒來得及數的幾個數,讓本宮來,你們還有最后的機會——”
“四!”
“三!”
從永定門的方式傳來的廝殺聲,越來越近,很明顯,魏驍龍帶領的京營大軍已經入城,很快就要殺到奉天門了。
呵!趙云圳的“一”被白馬扶舟的冷笑聲打斷。
“明光郡主確有幾分本事。好在,本督從未小瞧了你——”
他懶洋洋地說著,突然扭頭,望向背后那一個城樓下的人瞧不到的地方,臉上露出一個幽涼的笑意。
“祁林,帶上來。”
這個時候,他突然來這一手,是什么目的?
時雍幾乎下意識的變了臉,瞇起眼望向城樓之上。
秋陽下,風卷起龍旗,炔炔而動,城樓上的陽光被屋檐和瑞獸的影子分隔成了一段又一段。
宋長貴、王氏、宋香、劉清池,還有宋香的兩個孩子,就那么被人堵住嘴,穿過那些細碎的陽光,走到了城樓上,將臉露出在人群的面前。
宋慕漓大驚失色,看著白馬扶舟身側的祁林。
祁林眼眸低垂,不說話,也永遠不會說話。
白馬扶舟掃過人群里的宋慕漓,淡淡一笑,聲音涼入肌骨。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這個道理……本督幾年前就該明白了。”
多年前,關于白馬扶舟是不是邪君一案,宋慕漓和祁林都曾入獄被審。宋慕漓在嚴刑下招供,背叛了白馬扶舟,承受了是受他指使,而祁林自始至終沒有多說一句,甚至不惜咬舌抗拒。
“幸好,本督防了你一手。”
宋慕漓詫異的目光中,帶出一抹迷離。
說這話的人,到底是白馬扶舟,還是邪君?
“督主?”宋慕漓扶劍上前,焦躁地抬頭看他,“我是奉你之命……宋慕漓受你之恩,從未背叛。”
白馬扶舟憐憫地看著他。
“可憐的蠢貨,又選錯了路。有時候,一個人太有頭腦,并非好事。你若像祁林一樣,或許還能活得長久一點。”
“祁林!”宋慕漓紅著眼大聲喊:“你忘了督主的話了?”
祁林默默無聲,如同石像一般站在城樓,一動不動。
白馬扶舟看他一眼,又冷笑著將宋長貴拎過來,望向城樓下的人。
“宋慕漓,這些人都是你親手抓回來的。他們若是死在這里,你猜明光郡主,會不會找你算賬呢?”
宋長貴目露凄厲,宋家幾口人都看著他,身子在侍衛手上掙扎著,哀慟嗚咽,卻說不出話來。
時雍深吸一口氣,牙槽咬得咯咯作響。
“卑鄙!”
“彼此彼此。”白馬扶舟輕輕一笑,盯著她慢條斯理地道:“如今看來本督做的,遠不如你和錦城王殿下呢。”
錦城王?
關錦城王何事?
眾人疑惑不解,時雍卻沒有心力同他逞口舌之能。
她看著城樓上的父母和親人,握劍的手背上,青筋浮動。
“說罷,你要怎樣才肯放人?”
白馬扶舟慢條斯理地從侍衛手上接過刀,抵在宋長貴的脖子上,輕描淡寫地對時雍道:“你一個人從奉天門進來,做我的女人!這座宮城,這個天下,只有你配與我共享。”
說罷,他手上的刀身一緊,冷冷逼視城樓下方。
“其余無關人等,全都退下。”
四周傳來低低的交談聲。
趙云圳率先沉不出氣,馬兒小跑兩步,上前怒斥。
“你個閹人,有什么本事讓她做你的女人?”
“我有沒有本事,不是你個乳臭未干的小兒懂得的。”白馬扶舟不動聲色地拿起薄刃,在宋長貴的肩膀上輕輕一滑。
刀身鋒利,只無聲無息地掠過去,猩紅的血液便染紅了宋長貴白色的囚衣。
而白馬扶舟的笑容,越發邪魅。
“明光郡主自然明白,我的本事大小……”
嗡的一聲,人群嘩然。
這個時候,魏驍龍已然領著京畿大營的兵馬從永定門快步而來,將御街和奉天門團團包圍。五城兵馬司不知京軍,潰敗四散,還有那一群準備一條道走到黑的禁軍和東廠番役則是集結在奉天門前,擺開了防御的架勢。
眾人心里都清楚,不成功,便成仁,他們已經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而時雍也是如此,沒有別的選擇。
“行啊,我可以來。”
時雍緩緩一笑,看著白馬扶舟,“只可惜,我的心是趙的,我與他早已孕有一雙兒女,就算我跟你在一起,你也得不到我的心。不,你什么都得不到。何苦呢?”
“誰說我得不到?”白馬扶舟似笑非笑,“有了你,我便有了天下。”
“你高看我了。”時雍挑了挑眉,手握火器,緩緩向前走去,“你的人堵住城門,我進不來。你讓他們都讓開。”
白馬扶舟涼涼一笑,“你的鬼心眼子,我一清二楚。把你手上的東西放下,丟掉武器,再讓你背后那些妨礙我們相好的人,全部退出御街。否則……”
唰的一聲!
白馬扶舟沒有做任何警示,只見寒光一閃,他手上的腰刀已然凌空落下,沒有人看到他如何出的手,一絲血線從城樓徐徐落下,眾人再定睛看去時,但見宋長貴能慘叫聲都沒機會發出,右耳已然被他削去一半。
宋家人掙扎得越發狠了,王氏赤紅的雙眼仿若困獸,朝扼住她的士兵撞去,卻被那人狠狠摳了兩個巴掌。看著冰冷的鋼刀舉起,時雍瞪大了雙眼。
“不要!”
時雍尖叫、吶喊,如同發狂。
這個家伙是個瘋子。
他什么事情都干得出來!
這個驚恐的信息下達到時雍的大腦,她唯恐速度太慢誤了宋長貴和王氏的性命,飛快地放下手里的火器,解去腰間長劍,哐當一聲丟在地上,舉起雙手朝奉天門前走去。
“你放了他們,我進來。你說什么,我就聽什么。”
“阿拾!”趙云圳暴怒,接過小丙手上的彎弓,便指向城樓上的白馬扶舟,大聲沉喝,“放開他們!”
白馬扶舟看著他,嘴角微揚,“太子殿下百步穿楊,箭無虛發。微臣早已見識過了。”他將宋長貴當盾牌般置于身前,似笑非笑,“不過,這個場合,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免得你的小嬸嬸恨你。”
趙云圳瞪著他,再看看一步步走向奉天門的時雍。
“小嬸,你別去。這個言而無信的畜生,是不會放人的……”
言而無信又如何?她怎能眼睜睜看著父母和親人命喪城樓而什么都不做?
時雍回頭看來,朝趙云圳擺了擺手,“殿下冷靜。”
趙云圳咽了咽唾沫,這么久以來,第一次認真地看著時雍,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我去換他們。”
說罷,他丟掉弓箭和腰刀,望向白馬扶舟。
“你要的無非是人質。幾個庶民,遠不如本宮身份尊貴。拿住他們,你最多能威脅明光郡主,拿下本宮,你卻可以威脅天下人……”
“少年不懂情滋味,竟為伊人屈折腰。幼稚!”白馬扶舟漫不經心地笑開,再不理會趙云圳,而是微瞇雙眼望向時雍。
“來吧,跟我一起。我們要天下,有天下。要回去,可同行。”
時雍身子像電擊般一震。
要回去,可同行?
她抬頭望向他,“是你。”
白馬扶舟莞爾一笑,“你早猜到了。不是嗎?老朋友,我又回來了。驚不驚喜?”
“你到底要干什么?!”時雍發狂般吼他,“這不是你要的世界,不是你要的天下。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你無權去改變和統治他們。”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白馬扶舟看著時雍生氣的模樣,越發地鎮定帶笑,“這就是我的樂趣。”
他眸子又恍惚惚半瞇起來,說著除了時雍以外,旁人都難以理解的話。
“要不然,未來的數十年,數百年,或許還會有數千年無聊的光陰,就這樣碌碌而生……有何意義?”
“瘋子!”時雍低吼。
“你來。”白馬扶舟笑望著她,“你來陪我,我便不瘋了。我們一起享受這個令人愉快的世間之趣。”
“好。”時雍氣極反笑,聲音都在顫抖,“我來。你等著。”
她一步一步走向洞開的奉天門。
白馬扶舟手上的腰刀再往前一寸,鋒利的刀刃貼在宋長貴的頸動脈上,模樣陰冷而恐怖,可他的聲音,卻比方才更為悠揚悅耳。
“城樓下的人聽著,退出御街。”
城門的禁軍分立兩側,看著時雍從中走過。
趙云圳勒住馬繩,大聲沖時雍的背影喊著:“小嬸,不要!”
魏驍龍已經控制住局面,見狀也是吶喊。
嘈雜聲,喧囂聲,此起彼伏,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時雍的身影漸去漸遠,走入奉天門。
城樓上的陽光不知何時已然收入云層,天地陰涼一片。
白馬扶舟輕輕一笑,“關城門。”
“駕——”御街那頭,馬蹄嘚嘚作響,一個人影疾馳而來。
京畿大營的士兵們自動讓開道路,馬蹄下的鐵釘與青石路面碰撞出清脆的響聲,急切、迅速。騎在馬背上的人,速度快得如同一條忽閃而過的影子,染血的鎏金盔甲奪人眼眸,散發著戰場的氣息,一身黑色的披風在秋風中高高揚起,鼓動翻飛,而他一閃而過的眉目,混合著塵土的冷峻,散發著肅殺而冷冽的光芒。
人們驚嘆,潮水般讓開道路。
一人一馬不過轉瞬間,已到城樓之下。
“阿拾!”
是趙的聲音。
時雍猛地回過頭,看到的是徐徐合上的奉天門。
“錦城王殿下,你來晚了。”城樓上的白馬扶舟帶著勝利者的微笑,漫不經心地望著趙,“這江山,終歸只能由我與她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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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很是粗長,這樣算不算爆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