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老太爺絕不是任家集的最后一只僵尸,我們若是就此收手,明年恐怕還是會有僵尸出現。”李楚道。
“你是說……”李辛夷沉吟道:“尸源未除?”
這個說法不止是李楚提起過,其實朝天闕內部一直有共識。
僵尸的產生只有兩條路徑,排除掉一條,那就只剩下第二條。
可是他們無論如何就是找不到那只不知潛伏在哪里的僵尸,也只能接受這種治標不治本的現狀。
“是的,我想去殷碭山看看。”李楚道。
任家集就這么大,如果有僵尸潛藏,方才心眼一掃就發現了。
如果說僵尸能藏在哪里,偌大的殷碭山就是最好的去處。
“好!我陪你一起去。”李辛夷躍躍欲試。
雖然夜上殷碭山可能有些危險,但是有李楚在,倒也不用擔心什么。
當即,李辛夷祭起一枝帶有一朵桃花的花枝,那花枝滴溜溜迎風一轉,花朵瞬間化作丈許大小。
“嘻嘻,上來吧。”她不無炫耀的一笑。
她進入神合境以后,師尊便摘了一朵妙花送與她,令她愛不釋手。
李楚覺得頗為神奇,一縱身躍上花瓣間,只覺綿軟帶著花香,屬實有些舒服。
李辛夷也坐上去,接著指訣一翻,便又騰空而起,緩緩飛離了任家大宅。
那供奉羨慕地仰望著花枝飛離,別說他只是個氣海境初期的野路子修者,根本操縱不了這類需要神識馭使的法器。
就算他苦修一生進入神合境,也沒有門路弄到這般法器。
在當今的修真界,正經法器要比修者稀罕得多。
想到自己這種野路子只能在這小破地方給土財主當供奉,就不免悲從中來。
誰曾經還不是一個追夢少年呢,可如今都不過是生活支配下的玩偶罷了。
長嘆一口氣。
唉——
一轉頭,發現任老爺已經在家人的簇擁下進了大堂。
他連忙跟上去,諂媚地笑道:“恭喜啊任老爺,如今你爹灰飛煙滅,你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哼。”任老爺斜睨了他一眼,“你剛才進門先邁的哪只腳?”
“額?”任家供奉一愣,想了想,“許是右腳?”
“我最討厭右腳先進門的人了!你去賬房哪里折算一下這幾天的工錢,收拾鋪蓋,明早就走人吧。”任老爺冷冰冰地說道。
“不是,這算哪門子理由。”供奉傻掉了,呆了半天,道:“最多下不為例嘛……”
任老爺已然無情地拂袖而去了。
只留下寒冷的風,放肆拼命地吹……
殷碭山。
一個你必須字正腔圓地讀出來,不然就會顯得很不正經的名字。
在河洛王朝的版圖上,它卻是頗為重要的一條線,劃分著天南洲與江南洲的分界。對江南洲的百姓來說,它阻隔著天南洲的蠻荒氣息……和妖魔邪祟。
江南軍鎮就坐落在殷碭山腳下,離任家集不遠處。
對于河洛朝廷來說,天南洲因為天高皇帝遠、又有天南七家的存在,一直是朝堂控制力最差的一洲。朝廷的政令到了這里,若是沒有天南七家配合,基本無法實行。
所以附近幾洲的軍鎮,無一例外的都建在與天南洲的交界處。其中明晃晃的提防與警示之意,不言而喻。
茫茫無垠的山脈,在夜色中仿佛一條盤踞的黑龍,骨甲劍突。
李楚用心眼一掃,方圓幾十里的范圍內,就是十余股較為強盛的妖氣。
這個妖氣的密度,哪怕是深山里,在江南洲其余地方都是無法想象的。
不過,只要這些妖物不下山侵擾百姓,山下的修者通常也不會主動來剿殺他們。
李楚現今倒盼著能有幾只不規矩的妖怪突然跳出來,說我就是心懷著要吃人的夢想,誰也不能剝奪我追求夢想的權力。
然后他在正義的驅使下出手,一劍平妖,順便……收獲一些經驗值。
可惜,殷碭山上還能活著的妖物,對于人類的規矩清楚得很。
它們之間只會有互相殘殺,而不會有誰敢下山害人。
花枝從山脈的一側緩緩掠過,李楚的心眼術一直開著,中間雖然有許多妖氣、陰氣,卻始終未見尸氣。
顯然,殷碭山里存在的僵尸,早就被人一波又一波清掃得差不多了。
若是這么簡單就能搜到,也不用等到他來。
想了想,他問道:“此間大山,應該有山神土地之類的存在吧?”
“是有的。”李辛夷點頭道:“而且此間山神,還是一位頗為有名的開國將軍所化,以往朝廷的人路過此處,都要往山神廟那邊參拜。”
李楚道:“我們若是去問問他,會不會有些消息?”
“山神大人身為此間神祇,監管此地一切妖魔鬼怪,若是有害人僵尸的消息,早就親自出手了,哪用我們去問?”李辛夷道,猶豫了下,她又道:“不過若是實在沒有頭緒,去打探一下也好。”
說罷,她調轉花枝,朝山脈頂端一座高大的廟宇飛去。
李楚還是第一次降臨本地神祇的廟宇,心目一掃,就見一坨坨的霞光云彩充斥在這廟宇之內,幾乎看不清其他氣息。
這霞云……是功德。
看來這位山神確實為此地百姓做了許多貢獻。
通常,山神、土地、河神……這類后天神祇,多是山精野怪。當它們在一塊無主之地度過了長年的修行,取得了本地山川、河流、大地的認可,就可以獲封為本地神祇。
當日黑水江中作惡多端的水鬼甚至都有獲封河神的可能,足可見這神祇也不一定多正義。
或者說,萬物有靈,山川河流心中的正義,不一定是人類的正義。
但殷碭山脈的這位山神卻不一樣。
他是河洛開國前期有名的一位將軍,姓陳,河洛太祖賜名開疆。
在那場神魔大戰中,有浩浩蕩蕩的毒獸大軍想要翻越殷碭山脈,進入富庶的江南洲掀起屠殺。
陳開疆率領麾下八千符甲卒,在缺乏解毒藥劑的情況下,死死堵住了這條山脈。駐守三天三夜,援軍方至。
等到符甲卒營退下以后,才發現他們近乎全部都已經毒入膏肓,八千人最終活下來的,不超過三百。
尤其主將陳開疆,他一直面色如常的斬妖殺怪,穩定三軍。
等到退下戰場以后,頓時如山傾倒,割開他的血肉,周身再流不出一滴紅色的血。很難想象是什么力量,支撐他堅持著戰斗。
或許是身后江南洲的幾千萬百姓,又或許是三十年憧憬的太平江山……
八千將士的英烈之氣,感天動地,竟得到了殷碭山脈的認可。將這一團化散不開的英烈之氣,融入陳開疆的陰魂,將他封做了本地的山神。
山神在殷碭山脈的范圍內,操控著天地偉力,權能極盛。他靠著這股力量,監管整座殷碭山脈。
八百多年來,殷碭山脈這么多妖魔邪祟,居然沒有鬧過一次獸潮,沒有發生過一次大型妖禍,實屬罕見。這些功德,都要歸屬于這位山神身上。
當然,任家集的僵尸屬于例外。
這里的山神廟是當年太祖下令按最高規格建造的,堂皇之極,后來又幾經修繕,如今更顯莊嚴。
此時雖是夜里,沒什么人參拜,一走進其中,也能感到一陣暖意,仿佛有什么令人心安的力量充斥在廟宇中。
李楚和李辛夷懷著崇敬的心情,分別敬奉香火。
而后,李楚道:“后輩小道,為殷碭山下數百年僵尸之禍而來。若山神大人知其內情,還請賜予指引。”
片刻之后,仍舊鴉雀無聲。
李辛夷勸道:“或許山神大人也不知道吧。”
李楚點點頭,畢竟只是一位后天神祇,也不能要求太多。
像余杭鎮很多地方的土地公,可能連一些厲害點的妖怪都不如。指望他們全知全能,實在有些為難。
看著上方的山神像,那一位明盔亮甲的魁梧將軍,李楚卻突然感覺……有些奇怪。
好像……有點別樣的氣息。
可是心目去看,又被眾多功德霞云掩住,看不透太多內里。
沒有多想,就在他們要轉身回走的時刻,突然聽到一聲:“且慢。”
“嗯?”
二人猛地回身。
就見那山神像中,光華一閃,竟走出一個虛影。
這虛影身高丈二,英武非凡,更多幾分山岳般的沉穩,正是那位山神將軍的形象!
“你二人真有心除此尸禍?”山神沉聲問道。
李楚頷首:“這是自然。”
山神稍作沉吟,道:“那我便告知你們一個去處。”
李辛夷眼睛一亮。
“在殷碭山往西三百里,有一處大澤,名為相澤。在相澤之南,有一處洞窟。當地土民將其名為仙人洞,常年活人祭祀。”
“可是據我觀察,那相澤之中分明就是一窩尸僵!只是其中兩只修行大成,成了氣候,方才假名仙人。而殷碭山下的尸禍,我也懷疑與那處仙人洞中的僵尸有關。”
“只是我一旦離開殷碭山,就會失去法力,更無法斗的過那窩僵尸。若是你們有心,便可去那邊看看。”
“若是你們擔心那僵尸道行太高,便回山門稟報師長,再另行探尋,切忌魯莽行事。”
李楚和李辛夷齊聲道:“多謝山神大人。”
“相澤南的仙人洞嗎?”李楚喃喃道:“我們這就去一探究竟。”
說罷,二人再拜過山神,離開了山神廟。
眼看著那一朵花枝又遙遙進入夜幕中了。
留在原地的山神虛影眺望著他們,目光深邃,忽地發出一聲重重的嘆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