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神洛城愈發鮮活,街道上的男男女女皆腳步歡快,即使是飄雪初冬,道路兩旁依然可見各色攤販。在貫穿南北的主干道花街兩側,更是游人如織。
盡管距離花都大會正式開始還有一月有余,但南來北往的游客已然有不少先到了此處。晚間各家青樓門戶一開,先烘出一團帶著脂粉香的暖氣。
這時候,街上的文人雅士們往往就會覺得外面太冷了,須得進青樓取取暖才行。
可到了青樓往往又覺得暖氣燒得太旺,須得脫了衣服涼快涼快。
脫了衣服往往又覺得涼颼颼,須得活動一下。
說到底。
都怪神洛城這天氣,實在難以琢磨。
那牙行的伙計領著李楚和狐女前往城南那處據說鬧鬼的宅邸,一路上也是講了許多。
“那宅子里的鬼物,說來奇怪。倒也不是什么特別厲害的邪祟,第一次鬧鬼,主人家請附近道觀的仙長過去除掉了。”
“當時本以為罷了,誰知道第二晚又鬧鬼,此后夜夜不絕,怎么殺也殺不盡。主人家不得已,干脆請了位修者在家中住了些時日,誰知也始終找不到緣由。無奈,只得將這座宅子賣掉了事。要不然,那么好的宅邸,哪里會有這么便宜的價格。”
“夜夜鬧鬼,怎么殺也殺不盡?”
李楚的眼睛更亮了。
那伙計看著他突如其來的興奮,心說這小道士怎么感覺不太對勁啊?
不過看他也像是有修行在身的樣子,伙計也沒有勸他如何。按李楚和掌柜商議的,他們先在這里住一夜,如果覺得可以,那明天再談具體交房事宜。
將人帶到城南那處大宅前,伙計將一串鑰匙遞給李楚。
“每串鑰匙上都有標注,小道長你們就自行進去吧。若是相中了,明天再來我們店里。若是……若是有什么事,就出門朝前一直跑,不遠處就有一座南城觀……”
伙計又叮囑了幾句,這時天色將晚,一陣涼風吹過來,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好的,多謝。”李楚接過鑰匙,點了點頭。
伙計趕緊一溜煙似地離開了。
李楚又帶著狐女走進宅院,看了一番。
不過不知道這座宅邸比沙盤上看起來還要大許多一進門就極為開闊,院子里空蕩蕩的只有一口水井看上去頗為干凈。跨過一進,后院更加廣闊廂房之間還有回廊相連。
狐女喜道:“這么大一座宅子,重新裝修改成道觀可以很氣派了。”
“嗯。”李楚同意隨即放下包袱,道:“先看看情況再說。”
他用心目掃視一圈,沒發現宅子前后有哪里陰氣濃重,干脆不再去找。
而是取了張椅子在院中坐下將劍囊擺在腿上閉上了眼。
膝前橫劍,閉目養神。
隨后天色漸漸轉暗。太陽,落山了。
院中水井里,一股陰氣漸漸浮出水面。出奇的是,這團陰氣竟好似沒有來由是憑空出現的。這種情況,以前倒是從未遇見過。
嗤——
一只沁著寒氣的手掌抓在水井邊沿這只蒼白的手掌上指甲斷裂、血肉模糊,像是生生從井底抓上來的一樣。
“有活人的味道——”
伴隨一聲幽幽的鬼叫一張被黑發覆蓋的面孔也緩緩升起,隨后是一身素色的白衣。
黑發覆面、白衣伏地這女子整個爬出水井然后用一種詭異的姿勢四肢并用著前行。
她聞到了、她看見了。
前方就有鮮活的生人氣息。
她緩緩靠近過去。
李楚睜開眼,靜靜觀察著這只鬼物。
有些奇怪,這鬼物究竟是如何生成的?
那只鬼物也抬眼打量著李楚。
有些奇怪,這人不怕我的嗎?
雙方就這么對視著,場面一時竟陷入詭異的僵持……
半晌,可能那鬼物覺得自己這樣子有些丟臉,覺得自己應該自信一點。
總之她先動了。
她搖晃著腦袋,讓猩紅的目光從發絲中透出來一線,陰森森地叫道:“我死得好慘啊——”
“怎么死的?”李楚表情不變,回了一句:“展開說說。”
女鬼簡單的靈智里顯然沒有記載如何面對這種反應。
于是她又用一個更加森寒的嗓音,吼道:“我等你很久了——”
“哦?”李楚仍舊不悲不喜,反問:“你認識我?”
“……”女鬼徹底怒了。
我從井底辛辛苦苦爬上來,你當我跟你擱這聊天呢?
這一生氣,她便四肢齊齊發力,扭曲著身體,飛快地朝李楚沖了過來!
李楚對這種相當于幾十只燈籠怪的鬼物自然不會懼怕,但他依舊十分忌憚。
因為……
一旦控制不好力道,就可能毀壞宅子……
這以后可是自家道觀。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抽出純陽劍,小心翼翼地擠出十分之一絲靈力,小心翼翼地遞上去,靈力引而不發……
鬼物稍微接觸到劍尖便嘭然炸開,但渾厚的純陽劍氣在殺死鬼物之后仍舊將地上的青磚炸碎了幾塊。
“唉。”
李楚默默地嘆了口氣。
看來自己的微操還有待練習。
可是十分之一絲靈力已經太過微弱了,實在再難剝離出更細小的部分。
針對這種情況……
李楚稍加思忖,覺得或許“稀釋”是一個辦法。
只是如何將靈力稀釋,具體可不可行,還要經過漫長的嘗試。
稍后,狐女從屋子里走出來問道:“主人,都解決了嗎?”
“嗯,可以跟師傅說一聲了。”李楚輕輕點頭。
狐女依言,從包袱中取出一尊玉爐,又取出三根長香,在玉爐中插好,引燃。
煙氣裊裊。
只見那上行的煙氣漂浮了一陣,忽然當空凝結,竟化作了一張縹緲的人臉,并逐漸顯露出德云觀后院的場景。
槐樹、石桌、樹下的老道士……
原來這玉爐正是李楚在葫蘆洞天里帶回來的那件寶貝,且與他后來拿到的一枚法鏡可以配套使用。
如今那枚法鏡正在余七安的手里,而法鏡正對著的物體,都可以通過煙氣呈現出來。
但在余七安掌中,法鏡顯現的卻是李楚的樣貌。
相當實用的通訊法器。
“師傅。”
看到那張熟悉的滿是高人風范的老臉,李楚輕輕喚了一聲。
“呵呵,你們這就天黑了啊?怎么樣,還順利嗎?”余七安詢問道。
“一切都還順利。”李楚道:“應該很快就可以把德云分觀建立起來。”
“那就好。”余七安捻須微笑,“在陌生之地開辟分觀,任重道遠,還是要萬事小心。除了小心邪祟,還得小心同行啊。”
“弟子曉得。”李楚應道。
“對了,臨走時候我交給小白三個錦囊,可還保管得好?”老道士又問道。
“在的。”旁邊狐女立馬點頭。
她從包袱里取出三個做工精致的錦囊,舉起來給余七安看了看,里面都是鼓鼓囊囊的,不知裝了什么。
“為師無法親自前往,那三個錦囊算是我給你們的一點微薄助力。如果遇到什么解決不了的困難,就打開一個。”余七安叮囑道。
“當然,如果沒事千萬不要打開來看。也別一次都打開,省著點用。”
“嗯。”
“另外呢,也別光顧著辦正事。”余七安又笑道:“總要注意勞逸結合,沒事多出去逛逛。聽說去年的十大花魁質量很高啊,花綺羅……袁雅衣……今年應該還會再參加,這在杭州府都是大大有名的,嘿嘿,為師要是年輕二十歲……”
“師傅,香不多了。”李楚看著已經燒了整整百分之一的香頭,淡淡地說道:“要不……下次再聊吧。”
“唉……”余七安嘆了口氣,最后還是說了一句:“無論如何,千萬要把我兒子平安地帶回來。”
“嗯。”李楚鄭重頷首:“弟子一定將郭小寶平安帶回德云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