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盛裝女子甫一登場,就有觀眾發出陣陣低呼。
她身著一襲長可曳地的流紗廣袖裙,淺荷色的裙裝仿佛一團輕飄飄的煙云,裹著她高挑頎長的軀體。
冷白色的肌膚、漆黑色的瞳孔,微露在外的香肩與手臂同樣白皙,整個如同漢白玉雕琢而成的美人。
給人的感覺就是淡漠、疏離。
眉眼之間仿佛是一層淺霜。
衛將離。
神洛城中有百媚千嬌,能夠成為花都頂尖的美人,必須要有能被人記住的特色。而衛將離給人最鮮明的感覺,就是冷。
全場男子的目光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她的瞳孔卻黑而深邃,看不出是在看向哪里。艷若桃李,冷若冰霜。
不,還是有一個例外的。
李楚就沒有看她,而是微閉著雙目,側著頭,在感受著什么。
當衛將離出場以后,他感受到一股突如其來的陰氣。心目一掃,這股陰氣卻不是衛將離帶來的。而是在這座幽蘭軒的深處,似乎藏著一道陰氣森重的影子。
方才那存在似乎是有一剎那的失神,才令氣息泄露了出來。
此刻再去感受,卻又消失不見。
李楚靜靜思忖,這幽蘭軒偌大青樓,藏著這么一只大鬼的可能性不大。而陰氏后人精通鬼修傳承,說不定就是與其相關的存在。
不急,他總會再次露出破綻。
衛將離登場的時候他泄露了氣息,不知道衛將離退場會不會再出現。這樣一想,于是李楚盼著衛將離趕緊退場。
當全場都在熱切地看美人的時候,恐怕周遭的文人雅士們絕不會想到,我們之中出了一個叛徒。
他不僅一門心思在找鬼,還想讓這美人趕緊下去……
要是能換個鬼修上來就更棒了……
“多謝諸位今日前來為小女子捧場,接下來……”
衛將離站在臺上,正在展開清凌凌的嗓音簡單地答謝諸君,忽地停頓了一下。
當全場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只有一個人沒有的時候,那個人往往會很突出。
尤其他本身看起來就非常突出。
像太陽。
衛將離的瞳孔似乎第一次有了焦距,落在了人群中那道與眾不同的身影上。
但她畢竟也是排名前三甲的花魁,自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失神,只是稍微一怔,立刻就又回轉過來,完成了自己的介紹。
她將帶來一曲琵琶獨奏,作為今日的開場表演。
衛將離成名的技藝是長笛舞,去年她曾得評價,“一曲長笛舞罷、場下千人慟哭,凄婉哀絕之處、世所難逢。”
但是在花都大會正式開始前,任何一位想競爭花魁位置的好姑娘都不會輕易展露自己最拿手的絕技。
畢竟,人都是愛看新鮮的。你第一次聽她吹長笛,能夠熱淚盈眶。等她第二次再給你吹ꓹ你就只會略微動容。到了第三次ꓹ可能你就不為所動了。
吹得次數越多ꓹ就越不敏感。
所以這個時候她的琵琶獨奏,算是一種象征性的開場表演。雖然也絕不會差,倒也不會太驚艷。
很快就有手腳麻利的小廝搬上桌案和琵琶,衛將離輕輕坐下ꓹ半身側對著下方看臺。
這個朝向也是很有講究的,雖然看不清全臉,卻將她無暇的側臉和完整的身段全部展現了出來。
她的身材有如一灣轉圜順滑的河水ꓹ流淌著令人舒適的曲線。
文人雅士們的眼睛頓時都直了……眼神中寫滿了……諸位琵琶愛好者,我們又見面了……
錚——
第一聲琵琶弦動響起。
便如空山古韻,恰似竊聆天音。
快進到一曲終了。
李楚不太懂音律ꓹ只覺她彈得很好聽。再看身邊ꓹ人人都已如癡如醉。
“她彈得很好嗎?”他問王龍七。
王龍七緩慢地搖搖頭:“沒聽見。”
“嗯?”李楚詫異道:“你是什么時候聾的?”
王龍七翻了個白眼ꓹ“不會吧,不會真的有人在聽琵琶吧?”
“唉——”他又抬手一捂胸口,極認真地道:“看見將離姑娘ꓹ我突然覺得我之前認識的女人都是庸脂俗粉……簡直俗不可耐。”
“我好像遇見真愛了。”
李楚:“……”
之后將離姑娘又表演了幾樣樂器,看得出,她雖然平時表演的次數不多ꓹ但花費的心思絕對不少。尋常人要學會這許多樂器已經很難,何況她還要起碼達到精通的境界。
正所謂,床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
只可惜,臺下的人們似乎并不很在意她的表演。幾場表演很快結束,才是文人雅士們最期待的,擇客環節。
將離姑娘款款離場。
很可惜,那道強盛的陰氣再沒有泄露過。
這時候,就有七八名身著長裙的妙齡少女,各自雙手捧著一個墊著紅緞的金盤,走進場間,挨桌走過。
文人雅士們紛紛從懷中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價值不菲的禮物,其中金珠玉器都是最低級的……
李楚面色不善:“要錢?”
王龍七笑了笑:“多新鮮,你當這是義演吶?”
事實上,對于這個“遞禮”的環節,客人自身是要比青樓還熱衷的。
因為這與說書先生要的賞錢不同,方才表演過的花魁就是要從遞上來的禮物中,選取自己最心儀的一件,與那送這件禮物的客人進行清談。
所以這些文人雅士來之前都是精心準備了一番,想要自己的禮物可以脫穎而出,博得將離姑娘的青睞。
寶石、字畫、古物、法器……一件比一件離譜的禮物被擺在桌盤上,讓李楚不由得有些緊張。
終于,兩位妙齡少女來到了李楚和王龍七的面前。
王龍七雖然來得倉促,但是他早習慣這些場面,身上小物件不少。
他隨手從腰間摘下一條玉雕的小魚,雖然和旁的禮物比不了,但是面子上看起來起碼過得去。
隨后,他看向李楚,想再拿出點什么幫李楚解圍。
就見李楚雙手籠在袖子里,掏了半天,掏出二兩碎銀子,擱在了托盤上。
“噗。”王龍七險些一口水噴出來。
那兩位少女的眼睛也頓時瞪得溜圓。
想必她們在幽蘭軒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然后……
這一愣神的功夫……
李楚想了想,又取回了一兩。
買房之后,觀里的余財不多了,能省就要省一點。聽幾首曲子而已,二兩銀子未免太奢侈……
王龍七雖然知道他的脾氣,但是這種場合,也還是驚得瞠目結舌。
這……
這也太丟人了吧……
只要你不覺得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對嗎?
而且……
他有點擔心。
畢竟,你在這里如此出手……幽蘭軒的人不會覺得你是摳門,他們只會覺得你在羞辱將離姑娘……說不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王龍七回過神來,起身過去,想叫住那兩名少女,給李楚換一樣禮物。
就聽那兩個轉身離開的少女開始小聲交談。
“我在這一年多,還是第一次見只給一兩銀子的。”
“我待了兩年也沒見過,這位公子……好有個性啊!”
“是啊,他里里外外都和別人不一樣。”
“完全不落俗套,一看就是很用心的。”
“我要是將離姑娘,一定選他。”
“我也是。”
王龍七停下了找不到方向的腳步,撓了撓頭,又回來了。
這個人間,令人迷惑。
此時的衛將離,已經坐在后方的雅間內,褪下了演出的盛裝,只穿一身白綢常服,慵懶地臥在軟椅上休息。
像一只貓。
少女們陸陸續續進來,將托盤擺到她身前的桌案上。
衛將離看也不看一眼。
這些男人送的禮物,從來不會有什么驚喜。
再說,今天該選的客人,是一早就定好的了,不可更改。
可是……
她的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驚鴻一瞥的身影。
心中驀然一緊,竟出現了一絲猶豫。
正想著,她的眼睛隨意往桌上一瞄,居然看見一兩銀子擺在一個托盤的正中間。
她詫異地抬起眉眼,眼中是有些許冷意的。
正如王龍七所料,在這種地方,看見這一兩銀子,她不會想到對方是摳門……只會覺得對方在羞辱她,或者故意挑釁。
你的表演只值一兩……大概是這個意思?
于是她問:“這是誰送的?”
“這個啊。”那端托盤進來的少女臉色忽的一紅,“是一位帥絕人寰的公子哥,我長這么大,都沒見過那么俊俏的男人。”
“是他啊……”
周圍的少女立刻嘰嘰喳喳起來,不用多說,她們立刻都在心中對上了號。
反正這個形容,不可能是別人。
“若是他的話……”衛將離的牙齒輕輕咬了咬下唇,泛起一抹血色,“那他定是為了引起我的注意。”
“真是有心了。”
“這人此前從未出現過,今后也不知會不會再來……罷了,我便遂了你的心愿。”
將離姑娘一咬牙,“就選他吧,收拾收拾,將這位公子請過來。”
“呵呵。”周圍少女不無艷羨地調笑道:“誰能想到,一兩銀子就能買咱們家花魁一面。”
另有人道:“這雖然只是一兩銀子,但是那公子的臉可是價值連城的。”
七嘴八舌的少女,出了雅間,便又變成了乖巧端莊的樣子,走向席間。
當少女把將離姑娘的絹帕遞給李楚的時候,王龍七先崩潰了。
他不明白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
明明是挑釁的行為,沒有引來驅逐就算了,還能拿到絹帕?
這世道……他娘的好難懂。
我才是真愛她的男人啊喂!
說實話。
就連李楚自己也是微微驚訝的。
不過……
這種莫名其妙的被好事選中……
也早就習慣了……
多接觸一下將離姑娘,了解一些東西,說不定對查找陰氏也有幫助。
李楚淡淡地走進雅間之中,就見房內一扇八面的屏風,山水煙影之后,是將離姑娘窈窕得身影。
他在屏風后輕輕坐下,沒有出聲。
頓了頓,就聽將離姑娘說了第一句話。
“李公子,今夜有人出了三萬兩,讓我選另一位客人。”
“可我還是選了你。”
將離姑娘的第一句話,語氣淡淡的,恰似她的琵琶和她的人,又仿佛提及的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李楚聞言,卻大為動容。
“這。”他喃喃一聲。
三萬兩……
這……
這可真是個敗家娘兒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