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漸漸走來了,江南的氣候轉暖,空氣中已經多了幾許濕潤的鮮活。風打在臉上,帶著大地的香。
德云觀里來了一位貴客。
這是一名身材極高大的少年,昂藏英武,披著黑色大氅。雙目重瞳,行走間龍驤虎步,讓人看了他就會想起四個大字。
霸氣側漏。
他的身后,還跟著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一身黑衣,膚白似雪,面容清冷。
此二人,正是當日華胥秘境中曾出現過的天南楚家少主楚相羽,以及侍女楚辭。
老杜出來迎接的時候,雖然不識得二人,但看這副架勢,就知道是大主顧上門,笑容頓時熱情起來。
“我來找一位很英俊的小道長,是在此間吧?”楚相羽問道。
“在的。”杜蘭客笑道:“全杭州府最英俊的道士都在我們觀里了。”
楚相羽看著這張熱情的黑臉,笑容存疑。
李楚來到前殿,接待了這位天南七家最有名的年輕人。天生霸體,他也是很早就聽說過了,倒是不知對方忽然找上門來,意欲何為。
“我們是想請小李道長出山相助。”楚相羽也不寒暄,直截了當地說出了自己的訴求。
李楚一聽是生意,便也露出了愿聞其詳的態度。
“自從上次你進入華胥秘境中,華胥投影的輪回便被破除了。”楚相羽說道:“如今的華胥投影不再在無盡的毀滅中輪回,而是發生了奇異的變化。投影也不再是一天一次,而是上一次進入的人全部退出,下一次投影才會開始,周期變得長了許多。”
“還有一個重要變化是,只要進入投影,就能獲得獎勵。”
“這些獎勵由低到高,十分豐富,應該都是從當年華胥古國留下的寶藏中提取,其中不乏連我這等世家也十分看重的寶物。”
“我楚家目前急需那寶藏中的一物,可是如今競爭太過激烈,天南七家全部進入其中,招攬四方修者。即使以我家族力量,也不能保證獲取。這時,我恰好聽聞,上次小李道長在秘境中的表現頗為神奇。”
李楚微微一笑。
這活和上次齊家的招募差不多,無非就是代練。只是這次獲得的獎勵要交給楚家,那價格自然要相當提高一些。
他也不開價,只是輕聲道:“楚公子謬贊,也談不上什么神奇,不過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罷了。”
“錢自然少不了。”楚相羽立刻心領神會。
“我了解到,上次齊家招募修者給你的報酬是五百兩。在這個基礎上,我們楚家自然會酌情加一點。”
他一抬手,后面的楚辭遞上一張厚實的銀票。
“我們出十萬兩。”
他將銀票放到李楚身前,輕描淡寫地說道。
“并且事成之后,小李道長得到的獎勵如果真是我楚家需要的,還可以再加十萬兩。”
“……”李楚沉默了一下。
雖然他心里很想說一聲狗大戶,但是……確實又好喜歡這種做生意的方式。
“小李道長考慮一下,何時能給我答復呢?”楚相羽又問道。
“不用問我何時答復,楚公子就說何時出發就好了。”李楚淡淡地答道。
“小李道長果然爽快,哈哈。”楚相羽爽朗一笑,“華胥秘境下次開啟,大概還要兩三天,小李道長大可好好準備一下。”
“會的。”李楚頷首。
交易敲定,楚相羽再度豪邁一笑。
“小李道長神通廣大,為人又爽快,實屬一等一的妙人。這趟來江南真是不虛此行,不論花多少錢,能交到小李道長這個朋友,都是值的。”
他身為天生霸體,一向心高氣傲,但卻絕不狹隘,面對極可能比自己強的同齡人,他也十分樂意結交,而不會心生嫉妒。
“沒錯。”
李楚早將銀票默默收到袖子里,而后也鄭重說道,“錢不錢的不重要,主要是交個朋友。”
楚相羽也是個雷厲風行之人,談妥之后,就離開了德云觀。李楚看著他的背影,心中也是有著頗為深切的喜悅。
畢竟自己又多了個一生的好朋友。
同時也堅定了他要勤奮打怪升級的決心。
增強實力,不止是保命之舉,更加是一條致富之路。
想到自己每斬殺一只邪祟,那匯入體內的不是單純的經驗值,而是金條、銀票、銅錢、房產……
他的心不由得又躁動起來。
恨不得趕緊天黑,到十里坡去砍幾只燈籠怪來助助興。
來到后院,跟師傅講了一下剛才的事情。
“華胥古國啊……”余七安拈了拈胡子,“滅國之前遺留的大寶藏,也難怪天南七家如此激動。其中很多東西,可能是近古已經難以尋到的了。”
“那楚家的楚相羽也是個人物,天南七家的小輩里,屬他最有天賦、氣度。若是將來楚家到了他的手上,對河洛朝來說恐怕還不一定是福是禍。”李茂清習慣性地想到了朝堂紛爭。
“嗨,國師倒也不必思慮太多。”余七安輕輕一笑。
“就算他能帶天南七家強勢又怎么樣?天下大勢……有時候你在上面,有時候我在上面,都是很正常的,重要的是大家都要快樂。即使你再強勢,也不可能一腳把我踢下去,那樣就誰也快樂不到了。”
“嗯……”李茂清皺了皺眉頭,“余觀主說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但是聽起來怎么感覺怪怪的……”
一旁蹲著的萬里飛沙忽然抬起頭,“一個人不是也可以快樂嗎?”
“你還是年紀小啊……”老杜也長嘆一聲,接口道:“等你年紀再大點就懂了,一個人那能叫快樂嗎?那只是讓自己不那么難過……”
“倒也不必如此悲觀。”余七安拍了拍這位老徒孫的肩膀,“硬湊在一起的兩個人如果不契合,那還不如一個人快樂。”
老杜的眼神婆娑起來:“師祖的快樂我根本想象不到啊。”
“不是……”李茂清驀然有些恍惚,“我們剛才聊的什么來著?”
“是說李楚要去華胥秘境的問題嘛。”余七安這才將話題轉回來,又忽然想起來了什么似的,抬眼道:“最近小月兒她們學堂剛好放了幾天春假,要不這次進秘境,你就把她帶上吧?”
“這……”
李楚猶豫了一下。
雖然以往的經驗證明,帶小錦鯉下秘境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可是……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
從一開始伏淵秘境里的江守寅、到葫蘆洞天里的許多人……但凡是與小錦鯉競爭過的人,往往都會陷入一種深切的迷茫。
最近的就是和小錦鯉一起上學的狐女了,這陣子,李楚經常見她在觀里思考哲學問題。
比如該如何面對命運的不公?努力的意義是什么?人生的真諦是錦鯉嗎?宇宙的盡頭是不是一條河?
等等……
“這孩子最近出門總是被人圍觀,搞得心情不太好,帶她出去散散心嘛。”余七安對于小錦鯉的身心健康,是十分關切的。
老話講究隔代親,在老道士身上有著相當直觀的體現。他對觀里的那幾個小的一直有更多的關心,譬如小錦鯉、小肥龍、杜蘭客……
當然,前兩個只是年齡小。認真論輩分的話,只有老杜是真孫子……
后院里,眾人這么你一言我一語的聊著天。清風拂過,老槐樹葉落簌簌。
隨著觀里熱鬧起來以后,這種茶話會倒是每天的常態了。哪怕缺了一個兩個,也能開起來。
李楚不常出聲,就在那里淡淡聽著。
待了一會兒,前院又來了人,老杜迎出去,接著回來通稟。來的是一位相貌清奇的年輕人,自稱是李楚的朋友。
李楚的腦海中立刻浮現出一張清奇的臉。
出去一看,果不其然,正是趙良辰。
“多日不見,小李道長別來無恙啊。”趙良辰笑著說道。
“趙兄也是。”李楚禮貌回應。
兩個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也沒必要寒暄太多,趙良辰直接說明了來意。
“年前有幾次驅邪、探秘境的活計,我都有想來找小李道長一起,只是來的時候不湊巧,那時你一直在神洛城。最近啊,又來了一個賺錢的門道。”
趙良辰講道:“聽聞天南七家最近一直在開發一個秘境,需要大量人手。于是他們大肆招攬修者,神合境以上、斬衰境以下,但凡到場就有幾百兩的酬勞。如果能從秘境中獲取一些獎勵,那報酬就更多了。”
“我幾位師兄都已經去試過了,都說是個不錯的機會,還能歷練人。我正打算過兩天也去看看,正好又聽說小李道長你回來了,就想著來拉上你一起,嘿嘿。”
他笑得很淳樸。
但是一旁的老杜在他那張清奇的臉上橫看豎看,看見的都只有明晃晃“抱大腿”三個字。
的確,以華胥秘境那種境況。找個大腿一起進去,運氣好的話,就能直接躺進第三重。如今不論怎么樣,都能混著點獎勵,何樂而不為?
而現如今,還能找到比李楚更粗的大腿了嗎?
趙良辰一時想不到。
“我已經答應了楚家的邀約。”
李楚也不藏著掖著,直接將楚相羽上門請自己出手的事情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趙良辰聽聞此言,也點了點頭,“以小李道長的實力,無論哪一家請到你,都可以說是十拿九穩。”
“既然如此,等小李道長出發前往南疆的時候……”他重重一頓首,“請務必帶上我!”
“沒問題。”
反正捧哏這種東西,帶一個帶兩個都差不多,李楚也不介意除了老杜之外再帶一個人進秘境。
“多謝。”趙良辰道謝,“這一趟運氣好能賺個幾千兩銀子,加上之前攢的,我就能在杭州府買房了!”
先前李楚也了解過,他雖是富戶趙家的親戚,但畢竟是旁系,家里也算不得富裕。若不是有一個修行的天賦,說不得就要把矮窮丑三項占個齊全。
也算是修行改變命運的勵志典范。
不過……
李楚還是有些納悶,“先前趙兄你一心修道,好像沒太在意過這些事情,如今怎么……”
如今怎么跟我一樣?
“是啊。”趙良辰也不避諱,仰起頭,也頗為感慨道:“想當初,我也算是杭州府內一浪子。專心修行、斬妖除魔,自以為此生都會如此孑然一身的不羈而過。”
“未曾想,我卻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像是被桃花蒙住了眼,像是被青春撞了下腰。我那顆蠢蠢欲動的少男之心,忽然就……破土了。”
說到這,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一張丑臉上,就開始泛起微笑。
李楚和杜蘭客冷靜地看著他,一臉問號。
趙良辰似乎注意到了二人的冷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頭開始說人話:“就是……那個……人家戀愛了。”
“噗。”這次老杜的表情徹底換成了震驚。
淡定如李楚,瞳孔內部也是瘋狂震動。
“這倒真是意想不到……的好消息。”李楚緩緩道,“恭喜趙兄了。”
“嘿嘿,我比不得小李道長你,天生英俊如斯,姑娘們見了都喜歡。”趙良辰又眺望了下遠處,繼續說道。
“有個愛我的人不容易,所以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自從遇見她以后,我就開始盤算著為了我們未來而努力。這時候我才發現,我以前是多么的不靠譜,花錢是多么大手大腳。”趙良辰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所以從今以后我一定要努力賺錢,多多攢錢,早日買房子,還得靠近學堂。買馬車,還得駕出去有面子。想到這些,我就干什么都有勁兒了。”
“趙兄大可不必艷羨旁人。”李楚道:“無論相貌如何,能得遇良緣都是命中福分,你懂珍惜,是因為你通透。”
“師傅說得有道理。”老杜也在一旁接茬,鼓勵道:“小哥你還這么年輕,倒也不用有太大壓力,錢會有的、車會有的、房也會有的。”
“我可不年輕了。”趙良辰抬頭道。
“我都二十多歲了,再不努力娶親,一晃就三十多歲。時間越過越快,再一晃就四十多歲。萬一等我到了四十多歲,又窮又丑又老,哪怕我是個修道的,誰會愿意嫁給我?到了那一天,活著還有什么意思?萬一修為再不高,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區別?”
“你說我能沒有壓力嗎?”趙良辰說著說著又笑了一下,“還好我還算幸運,現在就遇上了讓我醒悟的人,可以避免淪落到那種可怕的人生……誒?這位道長你怎么哭了?”
“我沒事。”老杜一邊淚如泉涌,一邊努力地搖頭,“我就是想起了一些可怕的事情……”
“看開點嘛……”趙良辰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做人,最緊要開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