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月懸空。
一聲咆哮,一只巨大的影子劃過蒼山一隅,似乎是在向下撲擊。
迎著這巨影,一道相對來說近乎渺小的人形躍空而上,一拳打在這巨影的胸前,視覺對比相當強烈。
震撼得是,在短短一霎的停頓后,那小山一般的巨影,轟然倒飛出去,直被拋到了明月中央,在空中翻了幾個大滾。
嗖——
那道人形落地,扭了扭手腕,看上去相當輕松寫意。
被打飛的巨影并沒有就此落地,在半空之中,驀地閃過一簇令人眼花繚亂的劍光,雪亮的劍芒幾乎編織成一枚花瓣,接著緩緩消逝。
而那巨大的影子,嘭的一聲,就此碎裂成了數十段,又轟隆隆砸落地上,濺起濃重的煙云,幾乎遮蔽夜空。
一個體型如此巨大的妖獸,本該是一方山林的王者。可是在這些不知是什么人的手中,居然脆弱得像是一個玩具。
另一道人影了落地。
出拳的與出劍的。
兩個人對視了半晌。
左邊那位出拳的,身形瘦長,吊梢眼,雙頰如刀削,面相頗有些狠厲。
右邊那位出劍的,身量矮小,眼睛也小,看上去除了丑點倒沒什么別的特點。
這二位,似乎認識,又似是初次相識。
沉默了好一會兒,左邊那人才叫道:“何統領,來這干嘛?”
右邊那被稱作“何統領”的人頓了頓,答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出來獵殺一只妖獸。”
他又反問:“曹統領,又為何在此呢?”
對面人答道:“在你斬殺妖獸之前,我已經在獵殺它了。”
兩人這樣一番略顯奇怪的對話后,又沉默半晌,忽然相視一笑。
暗號正確。
“我真沒想到來的會是你啊。”曹統領幽幽說道。
“我也沒想到,曹統領如此受器重,居然也是與我一樣的……情況。”何統領笑道。
“我沒記錯的話,何統領你是十幾年前上山的,那時候……金菩薩就已經往山上安插奸細了?”曹統領問道。
“那倒沒有,不過我上山時只是一介小嘍啰,要不是法王點化,我此生哪有機會成為頭目呢?”何統領又道:“倒是曹統領你,可是大當家的愛徒啊,怎么也……”
“愛徒又如何?既然站在這,我也不怕與你說實話,我造反上山,為的就是不給人當狗。不管是給皇帝,還是給什么大當家,都不行。”
那曹統領雙眉一展,厲聲說道。
“好志氣,哈哈。”何統領又一笑。
說著話,兩人逐漸靠近,然后在山壁下對坐。
斷碑山上有許多英雄好漢,一般懸賞金越高的,名氣越大。而眼下這兩位,在每一座大城池的海捕門墻上,都是要在第一排的。
誅心手、曹判。
滾地龍、何圖。
只是今夜這二位既然在此聚首,想來反賊身份也不是那么純粹。
“我與萬世王早已約定,只要聯手拿下北地,那斷碑山則以我為主。若是能聯手拿下整座天下,那他可以劃北地給我封王。”曹判朗聲道:“若有你相助,那我在山中如添一臂,成事之機更大許多。”
何圖則笑道:“我倒是沒有那么大的心氣,只是法王之命,不得不從罷了。其實……我心中對于大當家還是相當敬畏,僅你我二人之力,要制霸斷碑山,談何容易?”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要談合作。”曹判道:“金菩薩沒有告訴你今日來談的關鍵嗎?”
“哦?”何圖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架勢。
“萬世王有意,施驅虎吞狼之計,借斷碑山之手去對付強敵,同時削弱山上的力量。否則,大當家與麒麟同在,我們自然上位無望。”曹判野心勃勃道。
“我與法王的聯系之法頗為神秘,并不能傳遞太多信息,具體事宜,還是要蒙曹統領給我講解。”何圖問道:“譬如,若人間絕頂為虎,那北地有誰能當得起這頭狼呢?”
“本來是不好找的,可前日里恰好出現了一個。”曹判冷冷一笑。
“宇都宮在龍絕嶺中的隱秘巢穴,前日里居然被人一舉端掉,而悍然殺入其中的,只是一名江南來的小道士。”曹判道:“此人背景絕對不簡單,你們偃月教也已經有兩位法王死于他手,所以這一次,萬世王想要讓我們挑起斷碑山與這小道士的恩怨。”
“江南來的道士……”何圖想了想,眉頭微皺,似乎是想起了偃月教里的什么傳聞。
“我現今被大當家盯得很緊,一時脫不開身,這件事……還得勞煩何統領來做,你若有空時,便可以去一趟藥王鎮。要盡快,以免他離開北地,再出手又不方便。”曹判道。
何圖想了想,道:“藥王鎮……我在那附近,似乎還真有兩枚暗樁。只是好久沒有消息穿回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正好去看一看……”
“至于具體如何做……”曹判稍稍靠近,“還且聽我細細道來……”
他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通講述,聽的何圖的臉上漸漸露出笑容。
他不由得贊道:“不愧是曹統領,這主意可真是太壞了啊。”
“嗯?”
“哦,我說這主意可真是太妙了。”何圖連忙改口。
藥王鎮一座閣樓的房間內,王龍七身上只圍著一塊布,然后被繩子捆得嚴嚴實實,丟在地上。
一旁,紋香姑娘拿著皮鞭站在那里,面色陰沉。
王龍七戰戰兢兢,小聲道:“這是做什么啊……我可不喜歡這個調調兒啊,就算喜歡,也是我綁別人,絕對不是別人綁我啊……”
他的眼中充滿了茫然,顯然沒有想清楚,自己期待了這么久的事情,怎么突然變成這個樣子。
是不是有哪里不對?
“你這淫賊……”紋香姑娘眼含怒氣,“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問話間,手腕一抖,皮鞭又在空中抖了個花兒,一聲脆響。聽那力度,要是落在身上,絕對沒有什么好果子吃。
“我從江南杭州府余杭鎮來!”王龍七連忙乖乖答道。
“那你到藥王鎮來干什么?”紋香姑娘又問。
“來藥王鎮還能干什么……”王龍七弱弱地道:“我中了毒,求藥唄。”
“你來求藥,身上為何會有兩歡鈴?”
“啥歡鈴?”王龍七一怔。
“兩歡鈴。”
“兩啥鈴?”
這次紋香姑娘沒有再重復,而是反手抖了個鞭花兒。
“別別別,我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啊姑娘。”王龍七真是欲哭無淚。
萬萬想不到,這紋香姑娘屢次三番地勾引自己,是為了讓自己吃她的鞭子,而不是……
紋香見他神情不似作偽,便從腰間拿出一枚小巧的鈴鐺,輕輕搖了搖。
叮當當的聲音在房間里響起。
王龍七那堆衣服中也同樣響起了鈴鐺聲,紋香上前,將那鈴鐺取出。
“就是這個……”紋香面色陰沉地盯著他:“你從何處得來?”
“我……”
王龍七回憶了一下,而后答道:“這是我那天在藥王鎮門口撿到的。”
“撿的?”
紋香第一反應就是他在撒謊,畢竟此物必定是接頭人貼身攜帶的,怎么可能輕易弄丟。
但轉念一想,也的確是貼身攜帶,才更容易丟失……
可丟失而來這么久,為何接頭人沒有來尋找呢?難道是……已經遭遇了某種不測。
再看王龍七時,只覺他的表情委屈巴巴,活像是一條受了欺負的土狗,實在是沒有什么城府的樣子。
想到自己這些天居然一直在為了接近這廝而絞盡腦汁,浪費了不知多少時間,紋香不禁有些牙癢癢。
可是轉念一想,自己那個表現……確實很容易被人誤會,他今日這番舉動倒也可以解釋了。
說是這么說,但氣還是要生的。
不給他來一鞭,實在難解心頭之恨。
紋香姑娘手里的鞭子轉了三圈,最后還是一把落在了王龍七身上,啪的一聲!
“哎呦!”王龍七慘呼一聲:“我真沒撒謊啊姑娘,你抽我干嘛?”
紋香姑娘柳眉倒豎,斥道:“你娘沒教過你拾金不昧的道理嗎?”
“哎呦!”
與此同時,在幾百里外的某處山坳之中,也有人發出了一聲同樣的慘叫。
不過那撕心裂肺的程度,聽起來挨得要比七少狠得多。
一個身穿白色衣衫的身影被人一腳踢飛十幾丈遠,重重地撲到在地,嘔出一口血方才停止。
“統領大人,小的知罪了,饒了我吧……”
這人起身之后,立刻連聲求饒。
“知罪……”
站在對面的不是別人,正是昨夜里與人在山中密會的斷碑山統領之一,何圖。
而他對面那個挨打的,是一位身著劍白勁裝的青年,腳軟也是熟面孔。
燕趙門大師兄,江湖人稱關西哥是也。
只是眼下關西哥這副模樣,被打得著實有些凄慘。
“你可知你耽誤了多少事情,藥王鎮的事因為你,我們山里完全淪為看客,情報方面完全落了下風,一口湯都沒喝上。”
何圖面對著下位者,完全沒了那股子和氣,面色陰鷙,渾身戾氣。
“我問你,你的兩歡鈴呢?”
“丟……丟了。”鎮關西弱弱答道。
何圖又是飛起一腳,將鎮關西踢得倒飛出去,身子滑行了十丈遠。
“丟了多久了?”何圖又追上去問道。
“有……七八天了……”鎮關西爬起來,但沒等站穩,就又一腳飛過來。
“七八天!”何圖又是一腳,接著怒問道:“這七八天,你做了什么?”
“這個……”
鎮關西也發現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趴下,才是最安全的。
于是他干脆不爬起來,原地答道:“什么都沒做……”
“什么都沒做?”
這下何圖徹底怒了。
如果說之前的行為還能用無能來解釋,那這種放棄治療的行徑,簡直就是無可救藥了。
他抬起一腳,將趴在地上的鎮關西又踢的一個空翻,居然站了起來!然后一把揪住鎮關西的衣領,問道:“你是不想干了?”
“不是……”鎮關西虛弱地答道:“統領大人,你聽我解釋啊,我是字面意思的什么都沒做……”
“那幾天里,我被人施了定身法,真是什么都干不了。連吃飯,都只能吃流食。我恢復以后的第一時間,就接受到了您的召喚,就來見您了。還想著說,讓您幫我報仇……”
“我心里苦啊。”
鎮關西說著說著,也自覺十分無辜,一股委屈就涌了上來,眼淚立刻就含在眼眶。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子?”何圖冷哼一聲,“什么人物的定身法能定你七八日之久?道門哪個陸地神仙?”
“不知道,是一個……長相英俊得可怕、修為又高得可怕的……十分可惡的小道士……”
鎮關西就發現自己形容起那個仇人時,竟然想不起任何一個負面的詞匯,這樣想來,他就更委屈了。
只能默默添一句可惡。
“藥王鎮……小道士……”何圖的眉頭一動,“原來就是他?”
正想著如何將矛盾引過去,想不到……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統領大人認識他?”鎮關西忙問道。
“不認識……但隱約知道一些。”何圖微微一笑,接著溫聲道:“不管是誰,既然敢對我的下屬動手,都絕對要他付出血的代價,是不是?”
鎮關西看著他,一時間不敢說是或不是。
他只想提醒一句,剛才您自己還打我來著……
而且下手比小道士還狠。
“總之,你盡管去找他報仇是了。”何圖道。
“可是……”鎮關西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擔心你不是他對手。”何圖道。
“呵呵。”鎮關西笑了笑。
強顏歡笑。
這個他倒是不擔心……因為他絕對不是對手。對于篤定的失敗,人們一向是不會擔心的。
他擔心的是,統領大人是不是小道士的對手……
“你放心吧,有我斷碑山在你身后,他如此對你,就是跟我們整個斷碑山作對,是不是?”何圖道:“你這次大可顯露自己的身份,看他還敢對你如何?”
“統領大人的意思是……”鎮關西愣了愣,隨即露出了真心的笑容,“我不用再……”
“是的。”何圖道:“你不用再做暗樁了。”
“終于……”鎮關西一時間熱淚盈眶,“三年又三年,已經十年了……我終于不用做臥底了。”
“放心的去吧。”何圖笑瞇瞇地看著他,“斷碑山與你同在。”
王龍七回來的時候,沉默著,扁著嘴,一臉的敗犬模樣。
臉上還有一道很明顯的鞭痕。
“喲?”老杜見狀,笑著問了句:“七少你不是去送鞭的嗎,怎么還挨鞭了?”
“這你就不懂了……”七少的嘴囁嚅了下,“都是年輕人的情趣。”
說完,他就急匆匆的上樓去了。
生怕多說兩句自己眼淚就會掉下來。
“嘿嘿。”老杜看著他的背影,對李楚小聲說道:“師傅你看,我就說紋香姑娘根本不可能看上他吧,男人總有這種詭異的自信,以為人家姑娘會愛上自己。哼,全都是錯覺。”
他一臉看透世情的不屑。
“哦……”李楚聞言,反問道:“那芳芳姑娘呢?”
就見老杜驕傲的一仰臉:“她絕對是愛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