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鄙要死了。
最先明白了這一點的,是他自己。
側翼最先被攻破,無論晉鄙做出了怎么樣的努力,筋疲力盡的魏卒,尤其是那些剛剛渡河而來,渾身都在狂風下顫抖的士卒們,是抵御不了如虎如狼的士卒的,秦人的一點點推進,后面擺出的兵刃,讓這些魏卒們無比的絕望,無論是前進,還是后退,迎接他們的,都是一條死路。
不少士卒飛速沖向了河水,他們躍進了河水之中,奮力的朝著家鄉的方向游泳,他們哭著,他們想要回家。
可是,這條孕育了他們的河水,徹底斷絕了他們與家的道路。悍勇的秦人擊潰了側翼之后,就是晉鄙所安排的督戰將士們,也有些攔不住自己的潰兵了,潰兵越來越多,他們從各個方向逃離這里,最要命的是,他們沖擊了自己的中軍,秦人向來很喜歡這樣驅使著敵人來讓他們互相殘殺的劇情。
當左翼,中軍都混亂的時候,晉鄙看到了自己原先前往督戰的兒子。
晉環的頭顱被砍了下來,被一個戰車上的秦人用長矛挑起,高呼自己斬殺了魏國的大將的壯舉。
晉鄙想要說些什么,卻只是發出了些沒有意義的嘶吼,那甚至都算不上是吼聲,那聲音,只有晉鄙自己聽到了。
“將軍!將軍!!”
有將領搖晃著晉鄙,指著不遠處,說道:“將軍!秦人要攻進中軍位了!請迅速派人回援!”,晉鄙愣了一下,糾纏了他很長時間的頭痛,此刻竟是消失的無影無蹤,晉鄙看著中軍的方向,他在扎寨的時候,是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錐形陣,背靠著大河,面朝前方的錐形。
而如今錐形的后半部要被敵人貫穿了。
前軍是不可能去支援的,前軍如今正在承受著白起部大軍的進攻,晉鄙遠遠的能夠看到白起的將旗還在不斷的發出各種號令,這是一個可怕的人,在交戰之后,還能夠繼續指揮軍隊而不至于使得各部陷入混亂的,當今并沒有多少人,晉鄙自己就做不到,他認真的看著周圍,卻絕望的發現,白起沒有給自己半點活路。
晉鄙緩緩的短劍綁在了自己的左手上,他認真的說道:“不必理會中軍,請您趕往右翼,告知將士們,在我進攻敵人中軍位的時候,進行突圍,沿著河水逃亡....”,將領瞪大了雙眼,他說道:“將軍,您這是...”
“這是我的軍令,左翼,中軍,前軍都沒有辦法護住了,唯獨右翼,或許還有機會能夠突圍,信陵君距離我們應該也不遠了,請您帶著人突圍罷,若是遇到了信陵君,讓他不要行軍,不要渡河,不能以疲憊的軍隊來與白起交戰。”,晉鄙吩咐了幾句,方才冷冷的看著白起的將旗,對馭者說道:“請您與我去斬殺白起。”
那一刻,晉鄙的將旗高高舉起,戎車咆哮著,朝著前方沖了過去,而圍聚在晉鄙周圍的魏軍,也是跟隨將旗發動了兇猛的沖鋒,秦人正在與魏國的先鋒士卒混戰,晉鄙闖進了這混戰之中,老將軍左手持劍,右手持矛,瘋狂的擊殺著沿路的士卒,士卒們簇擁在他的周圍,狠狠的撞進了戰圈之中。
而所有看到將旗的魏卒,變得格外激動,跟隨在戎車的身后,竟是對秦人開始了逼迫與推進。
看著前方的秦卒不斷的后退,自相踩踏,忽然出現了不少的傷亡,戎車上的白起顯得有些驚訝,副將也是如此,不過,他并不是為戰局而驚訝,他是因為看到白起臉上終于出現了人所有的情緒而驚訝,副將看著遠處不斷逼近的將旗,他也明白了晉鄙的想法,這廝是想要手刃主將啊,呵,您也配?
他肅穆的看著白起,說道:“將軍,我愿意為您開路,可以殺死他。”飛揚
白起只是冷冰冰的看著將旗,下令道:“派人擋住晉鄙,增援右翼,他可能是想從右翼突圍。”
“可是...”,副將正要說些什么,白起忽然轉過頭來看向他,白起眼眸里的寒冷,讓副將忍不住哆嗦了起來,急忙說道:“唯!”,秦人打出了令旗,更多的士卒從白起的身邊沖了出去,阻擋晉鄙的舍命一擊,晉國的戎車撞飛了一個又一個敵人,就當他清楚的看到了將旗的時候,左側戰車的撞擊,讓他戰車直接翻了出去。
晉鄙從戰車上摔了下來,在地面上翻滾了數圈,當他渾渾噩噩的抬起頭來的時候,他的親兵正在周圍奮死抵抗敵人的圍攻,晉鄙緩緩站起身來,看向了自己的腹部,他正在流血,晉鄙舉起了手中的武器,猛地沖了上去,一矛刺死了一個秦卒,隨后他就一頭扎進了人海之中,他周圍都是秦人,甚至,他跟秦人貼著身子。
這就是大軍沖鋒所形成的人海,老將軍手中的短劍不斷的揮舞著,迅速抹掉了一個秦人的脖頸,又刺進了第二個秦人的腹部,親兵在他的身后,不斷的幫著他抵抗其余人的進攻,晉鄙殺死了一個又一個敵人,與白起的將旗越來越近,到最后,晉鄙的眼里就只剩下了遠處的將旗,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撲哧”,又一桿長矛刺進了晉鄙的腹部,晉鄙嘴邊溢著血,前進了一步,將手中的短劍刺進了敵人的脖頸。右翼已經開始了突圍,中軍幾乎所有的戰車都被聚集在了這里,同時展開進攻,就是要撕開缺口,讓步卒能夠安然的逃離,戰車的沖鋒,的確不是輕易能夠阻擋的,秦國的戰車又聚集在左翼和前軍的位置上,突圍充滿了希望。
晉鄙離那將旗越來越近,而他自己的將旗,卻是在后方,戰車翻滾的時候,他的車右抱著將旗及時掉了下來,而魏國的士卒就圍繞在他的周圍,奮力殺敵,如今,左翼,中軍,前軍,都是處于混戰的局面,唯獨右翼還在進行突破,將旗,已經不重要了,士卒們早就開始了潰逃,而晉鄙的性命,也不重要了。
只需要這將旗能多吸引一些敵人,減輕右翼的壓力,這就足夠了。
終于,晉鄙看到了白起的親兵,白起就站在戎車上,冷淡的看著自己的這位對手,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繼續看起了遠處的戰事,這讓晉鄙感覺到了羞辱,晉鄙瞪大了雙眼,怒吼著,手中的長矛惡狠狠的投向了白起,那一刻,白起無動于衷,長矛甚至都沒有能命中白起的戎車。
幾個親兵上前,四面八方的長矛捅穿了晉鄙的身軀。
晉鄙嘴角滴落著血液,憤怒的看著前方依舊在指揮各部的白起。
“咚,咚,咚,咚....”
晉鄙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了魏國的戰鼓聲...這戰鼓聲,若隱若現,他很想回頭去看看,可是,他沒有這個力氣,他看到白起似乎在叫著什么,他的身后,各種令旗不斷的出現,親兵們拔出了長矛,晉鄙倒在了地上,仰望著湛藍的天空,幾個士卒從他身上踩踏而過,晉鄙也沒有再感受到什么疼痛。
聽著那愈發清晰的戰鼓聲,晉鄙臉上出現了一抹笑容。
是援軍...援軍來了。
晉鄙的雙眼漸漸失去了光澤。
晉鄙死了。
一生謹慎的老將軍,他沒有敗給敵人,只是,他敗給了一個不值得效忠的君王,和一個貪財的卑鄙小人。
ps: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晉鄙嚄唶宿將,往恐不聽,必當殺之,是以泣耳,豈畏死哉?”《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