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采歌其實可以把話講得委婉一點、動聽一點，而不是這么生硬地“你沒有那么多時間可以浪費”，簡直就是指著這便宜岳父的鼻子說：你快死了，少廢話，說正事。
不過顏思敏一直都對他不客氣，他又何必委婉？
泥人都有三分火氣呢。
不過沒想到的是，他這么一說，顏思敏反而很欣賞似的，
“我還以為你是木頭呢。現在看，倒是有點理解我女兒為什么會喜歡你了。”
“年輕人，不要當‘好人’，不要為了一個‘好人’的名義來委屈自己，壓抑自己。”
“你以前就不是好人，不是好男人。好男人是因為沒本事，只有用‘好’這個標簽來吸引女人。你不同，你有本事，還假模假樣地給自己貼個‘好’的標簽來做什么。”
顏思敏雖然說話有氣無力，仿佛下一秒就會斷氣一樣，卻是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有本事的男人，不可能甘心只守著一個女人。男人天生就是要多占有女人，把自己的基因廣泛地播撒出去。這是寫在男人基因里的，是本能。但是沒本事的男人，就只能壓抑自己的本能，因為他沒辦法去吸引更多的女人。”
“你以前做的事就挺對我胃口的。我完全理解你。我要是像你那么年輕的時候，就那么有本事，我也會睡百八十個明星。”
“不過一想到，我的女兒也是被你玩弄的其中一個，我特么就不能忍了。今天你過來，有沒有什么想告訴我的？你有沒有打算和小穎結婚？不用為了哄我高興亂許諾。男人對男人，坦率點，直接點。”
杜采歌緩緩搖頭：“沒考慮。”
“沒考慮就沒考慮吧。”顏思敏并沒生氣，表現得挺無所謂。
事實上他表情懨懨的，有氣無力，估計就算想發怒，也沒力氣發怒了。
“我女兒反正不愁嫁，如果她想嫁的話。就算她不想結婚，那也沒關系。她那么有錢，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想男人了，就找幾個年輕強壯的男模回來玩玩，也挺好。”
杜采歌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有你這么說自己女兒的嗎？
但他剛剛才說，沒考慮過娶顏穎臻。
此時當然也沒立場去反對什么。
只能默默地，控制著自己盡量不吐槽。
“抽煙嗎？”顏思敏突然問。
“不抽。”
“我抽，”顏思敏用下巴點了點，“看那里，那個屜子底下，伸手進去，下面有個暗格。去，幫我把煙和火柴拿過來。”
“你生病了，抽煙不好。”杜采歌當場拒絕。
顏思敏不屑地說：“是，是，抽煙會讓我得肺癌啊。”
他抬起頭看著杜采歌，“那你覺得，我是先得肺癌，還是先死啊？”
“話不是這么說的，”杜采歌很堅決，“雖然我不懂醫學，但也知道，尼古丁和煙堿對人的危害絕對不止是讓人得肺癌。高血壓病人就不能抽煙，會導致血壓升高，甚至中風。”
“草，快死了還管著我！”顏思敏突然爆發，“咱們兩個，你這個王八蛋日了我女兒，連外孫女都給我搞出來了，我雖然不喜歡你也得認你，你再不喜歡我也得在我面前忍氣吞聲。我們就是這樣的操蛋關系！現在是我生命最后一段時間了，你特么讓我抽支煙怎么了！”
杜采歌沉默了一會，在顏思敏不滿的目光中，慢慢走到那柜子前，彎腰打開抽屜，伸手摸進里面的暗格，拿出一包抽了一半的香煙，還有一盒某酒店的火柴。
“快拿來！”顏思敏迫不及待地說。
杜采歌在顏思敏詫異不解的目光中，走到窗口，拉起一點窗簾，推開窗戶，將煙和火柴丟了出去。
“臥槽！”顏思敏氣得全身發抖。
杜采歌轉身看著他，平靜地說：“你就是一直活得太自我，太自私，只想著你自己。到這時候了，你還想著要自己快活一點，而不是想著為了小顏，為了采薇，為了你兒子，努力活久一點。你這輩子，有為他人考慮過嗎？有真正為他人活過么？”
顏思敏沉聲說：“為他人而活的，是好人。我特么什么時候告訴你，我是好人了？老子就是個爛人！從頭爛到腳，爛得流膿！”
“以前當包工頭，我克扣工人工資，工人在我面前下跪，老子鳥都不鳥他們！”
“開了公司，我想辦法偷稅漏稅，賄賂官員，用各種下三濫的手段打壓同行！”
“兜里有錢了以后，老子在外面包養情婦，原配死了之后，就不斷地換老婆，外面還有好幾個情婦！”
他雖然老而疲憊，此時卻露出森然的牙齒，仿佛又回到年輕時露出獠牙，“老子父母都是農民，家里沒有背景，沒有繼承什么遺產。但老子夠爛！夠狠！夠貪！所以才能打下這么大的基業！”
杜采歌平靜地點點頭，問道：“需要我給你請個筆桿子，給你寫篇回憶錄么？我認識不少作家。”
“……”顏思敏一口氣被堵了回去，漲得臉通紅，反而顯得氣色好了一些。
他用力瞪著杜采歌，那目光仿佛在譴責：你小子為什么不按理出牌！
半晌他才怏怏地說：“草！”
“本來想給你傳授一點人生經驗。但是想一想，小穎沒有我的教導，生意卻做得比我大得多。你也沒被我教導過，其實也在你的領域風生水起。或許我這一套已經過時了吧！”顏思敏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覺。
“說正事吧，你時間不多了。”杜采歌又重復了一遍之前他說過的話。
顏思敏耷拉著腦袋，沉默著。
過了許久才說：“我其實很希望你把我女兒娶回去好，好好對她，愛她一輩子，寵她一輩子，保護她一輩子，把她和采薇都照顧好。但這不現實……你不可能做到，我也不能逼著你……”
“我能，”杜采歌平靜地說，“除了娶她這一點，別的我都能做到。”
顏思敏搖搖頭：“你倒是個風流種子，可惜感情過剩了。人想要成功，就不要這么感情泛濫。算了不說這個，我說說我的安排，遺囑已經立了，有法律效力。”
“目前我的個人資產，這棟房子給我現在的老婆，另外還給她300萬。其余的幾套房和銀行存款，全部給采薇。”
“我在鴻遠集團擁有58的股份，5給我老婆，但她只有分紅權，沒有投票權，也不能進入董事會，也不得轉賣。她所有的投票權，由小穎代持。其余的股份，30給小穎，25給那小雜種。”
杜采歌估摸著，“小雜種”應該指的是顏聿麒。
“我所持有的別的公司的股份，價值8億左右，全部交給采薇，目前由小穎代管。”
“那小雜種不肯下崽……否則他的崽也會有一份。算了，他自己不要，懶得管他。”
“就這些吧。”
杜采歌點點頭，“我知道了，我會作為見證。還有事嗎？”
“沒了，”顏思敏搖搖頭，“老子跟你沒有共同話題，你這王八蛋酸得要死，又酸又臭，是我最討厭的類型。這輩子都不想和你喝酒。滾吧！”
杜采歌面無表情，點點頭：“知道了。”
他是不喜歡和人起沖突，而且看著這老頭病得快死了，不想計較。
而且還睡了人家的女兒，多少有點心虛。
所以今天他基本上是罵不還口。
但肯定心里是不痛快的，巴不得早點離開。
到了門口，他回頭說：“過年了我再來看你一次，提點酒水禮物來給你拜個年。你雖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被女婿提著東西上門拜年這種事，還是得體驗一下的，否則就太遺憾了。”
“滾！草！再不滾老子抽你！別以為我病了就打不動人了！”
說來也奇怪，顏思敏的語氣雖然激烈，但臉上卻是帶著笑容，像是很享受似的。
杜采歌點點頭，拉開門。
“等一下！”
杜采歌停下動作，看著他。
顏思敏用手搖動輪椅，緩緩來到杜采歌面前。
他抬頭仰視杜采歌，“蹲下來，仰著腦袋累。”
杜采歌依言蹲在他面前，扶著他的輪椅扶手。
“小王八蛋，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還多。聽我一句。”
“你說。”
“我女兒不管看上去多強悍，多精明，多干練，多么堅強……她終究是個普通的人類，不是超人。而且，她是女人，就算做到了世界首富，她還是女人。而且是個感情豐富，敏感的女人。”
杜采歌點點頭。
“她肯定會有崩潰的時候。你不能等她崩潰了再去安慰她，那就晚了。你得提前去，主動去照顧她，弄明白她需要什么，不要讓她崩潰。哪怕你不想再睡她了，你對她已經沒有感情了，別忘了，你和她還是有一個孩子的。那個孩子，說明你們曾經也是愛過的。”
“草，這樣說話說得真特么惡心，不說了。滾吧！”
杜采歌站起來，向顏思敏伸出手。
顏思敏也伸出枯瘦的手，鄭重其事地和他握了握。
“老東西，過完年再死。”杜采歌說。
顏思敏露出笑意：“小王八蛋，過完年我也不想死，我偏就要再活一年！”
杜采歌走出門，向他揮揮手，然后關上門。
讓這個接近油盡燈枯，尊嚴喪盡的老人，靜靜地留在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