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放下酒杯,認真看著正在略微沉思的林文若。
這個問題,趙戎很早就想打探了。
終于,林文若的眼睛略微瞇起,徐徐開口:
“人族選帝侯的事我不怎么了解,畢竟我們百家修士最關注的事情,是稷下學宮的諸子爭鳴,這事關道統延續,所以我在書院很少聽到關于人族選帝侯的事。”
“并且傳說中的九大選帝侯家族,都是傳承萬年的古老世家,有些甚至在玄帝未帶領人族問鼎玄黃界時,就已經存在,大部分都極為低調,呵,若不是看過玄帝律,我都不知道選帝侯還有九位,因為山上流傳的消息里,我只聽過寥寥幾位存在的名字而已。”
“嗯,回到你的問題,子瑜,很幸運,扶搖選帝侯正好是我所知道的幾個之一。”
“目前,扶搖選帝侯府的情況,總結來說,四個字。”
林文若看了眼身前的趙氏子弟,嘴里輕輕吐出四字。
“極為糟糕。”
“有多糟糕?”
“滅門。”
“什么?”
“昆都扶搖選帝侯府被滅門了,準確的說,是扶搖趙氏主脈的嫡系全死了,不過和被滅門沒差別,一座傳承七萬年的古老世家,就這樣倒了。”
“這樣的家族,都能說沒就沒。”林文若搖著頭,喝了口酒,有些感嘆,“唉,扶搖趙氏的祖先,可是那個能劍斬古圣鯤鵬的上古劍仙啦,是人族劍修的榮耀,亦是玄黃人族的驕傲。”
趙戎眉頭輕輕皺起,剛想開口,就被打斷。
“等等,嘶。”
林文若忽然想到了什么,抬頭道:“聽山上傳聞說,好像有一個嫡系血脈,逃了出來,不知所蹤。”
“只是不知道到是真是假,因為找不到尸骸。”
趙戎的凝眉,想了想,從頭問起,“扶搖侯府是被哪方勢力滅門?”
“還能哪方,他們鎮守的妖荒之門內的古妖唄,總不可能是咱們人族內的勢力干的,選帝侯是什么存在?敢對他動手,就是藐視人族至高法典玄帝律……咦,不對,子瑜,聽你這么一問,我倒是覺得有點可能了。”
“人族內的勢力雖然不能明面上動手,但可以暗地里偷偷下絆子,給那些門內的古妖幫助,讓它們做刀子,畢竟它們應當是世間最恨扶搖趙氏的存在了。”
頎長儒生越想越覺得有可能,他本身就足智多謀,善于算計,借刀殺人的事情也干過不少,瞬間感覺扶搖選帝侯府被滅之事可能沒有明面上那么簡單。
只是不一會,他搖了搖頭,驅散這些念頭。
“不管是不是,都不是我們能插手的,甚至想都不要想。這可是劍仙如云的扶搖選帝侯府啦,能與他們有恩怨并且有能力下手的勢力,至少位置相當,是人族最頂尖的那一小撮存在,這背后的水不知道有多深,就算是普通第七境修士被卷進去,估計都會死的沒渣。”
趙戎沉默一會,繼續開口,“扶搖侯府被滅門,是什么時候的事?”
“十七年前。”
普通儒生抿了抿嘴。
“到底是如何被滅門的?”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是古妖下的手。”
“那昆都呢,情況如何,門內的古妖有沒有攻下昆都?”
“這倒沒有,它們被鎮壓回去了,放心,妖荒之門應當沒有大礙的,此前扶搖選帝侯府在的時候,就是絕對的優勢,而十七年前那場變故后,由與扶搖選帝侯府交好的太阿劍閣和墨家,暫時接管昆都,這些年來,也沒聽說門內翻起過什么風浪。”
趙戎聞言,將手中酒杯放下,“那個不知所蹤的嫡系血脈,是男是女?”
林文若不禁看了趙戎一眼,“不知男女,扶搖侯府被滅門之時,此人剛剛出生,只知道老扶搖侯為這個孫輩取名為……趙青衣。”
趙戎微微垂頭,盯著桌上空了的酒杯,聲音沉沉:“我聽聞每一位選帝侯都有一把選帝侯劍,扶搖選帝侯劍,是不是在趙青衣那兒?”
林文若眉頭一挑,不知他為何會問這種問題,仔細端詳了下趙戎表情,又看了眼他盯著的空空如也的酒杯。
“不知道,但扶搖選帝侯劍在那場變故中,確實是消失不見了,這點我很確定,因為這件事鬧得很大。”
“九把選帝侯劍,每一把皆是不低于圣兵的品階,并且象征著人族選帝侯的權柄,意義極大,是人族重器。有人說它是被趙青衣帶走了,也有人說它是被古妖盜去了,甚至還有人說那把劍已經毀了……太阿劍閣和墨家一直在竭力尋找它,甚至墨家巨子都親自去了趟妖荒之門內,但還是沒有找到。”
“這把選帝侯劍和趙青衣一起消失了,二者到底在何處,或者是否都還存在,至今是個迷。”
年輕儒生又問了個讓林文若沒想到的問題,“扶搖選帝侯劍,劍名為何?”
頎長儒生搖頭,“不知道,九把選帝侯劍的真名,都是隱秘,早消失在了歷史的漫漫長河之中。”
忽然,林文若上下仔細打量了下一身青色儒衫的趙戎,身體略微前傾,嘴角勾勒出彎彎的弧度,瞇眼道:
“子瑜今年十七吧。”
年輕儒生突然提起酒壺,往杯子里到了半杯酒,沒有言語。
“我見子瑜經常佩戴一把繪有天命玄鳥圖案的文劍。”
年輕儒生將腰間文劍取下,不輕不重的擱在桌上,繼續沉默,垂目盯著酒杯。
“子瑜該不會……就是趙青衣吧。”
年輕儒生收斂的眼皮微微抬起一點,露出了更多干凈的眸子,湛清的瞳孔里倒映出一只半滿的酒杯,而杯內澄澈的清酒中又藏了一張平靜的面孔。
頎長儒生笑容莫名的凝視。
年輕儒生面無表情的緘默。
此時。
舟艙內,除了酒杯中搖搖晃晃的水面,一切似乎都已靜止。
空間沉悶,氣氛詭異。
外面船頭,蘇小小光著腳丫子劃水的嘩啦聲,悠悠傳來。
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某一刻,年輕儒生動了,左手快如閃電的抓起母親遺留的文劍,齊眉橫舉,右手握柄,出鞘三寸,寒光乍起,白霜洗目。
如鏡的劍身上,此刻正有四只眸子,一面一雙,似乎正在透過劍身,直視對方。
倏忽,艙內一暗,劍入鞘中。
趙戎隨手將文劍拋給林文若,點了點頭。
他認真道:“果然,以你的智慧,我還是瞞不了你。”
“我不裝了,我攤牌了,我就是趙青衣。”
趙戎歪頭攤手。
二人對視片刻。
“撲哧!”
“哈哈!”
不知誰先破功,二人相續笑起。
林文若沒有檢查文劍,直接將其遞回。
趙戎接過,隨意放在一旁。
過了一會,林文若面色嚴肅道:
“子瑜,以后在外面千萬不能開這玩笑,因為有很多勢力都在尋找這個趙青衣,不管是扶搖趙氏曾經的敵人還是盟友,一旦在沒有成長起來之前被他們找到,這人的下場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忽然,他身體前傾,再次強調,“不管是曾經的敵人還是盟友,都不能相信!”
隨后,他前傾的上身退回原樣,只是語氣依舊嚴肅,“所以子瑜千萬不能沾上這人的一點痕跡,否則一絲一毫的懷疑都會帶來殺生之禍,切記,切記。”
趙戎點了點頭,輕輕道:“最近司寇府封鎖了止水國以北的十數國,是不是因為這個趙青衣的原故。”
林文若想了想,“這次事件的起因是安陵國趙氏被大妖滅族,這種事在這些年已經不少見了,各洲都有,起初山上也是熱議是否是某些勢力在尋找趙青衣,只是后來就習以為常了。”
“并且每隔不久就能冒出趙青衣現身的傳聞,最近的一次,我記得是去年七月,南逍遙洲有個十六歲的趙氏少年自稱是趙青衣,至于后來怎樣,我就不知道了,再也沒有消息傳出。”
“所以到底是不是趙青衣,誰知道呢,大伙都對這事見怪不怪了。”
“不過,你們趙氏旁支,這些年來確實不好過,但是子瑜不用擔憂,你只要不沾染此事,安心讀書即可,子瑜走儒道,前途定然是一片光明。”
此后,二人繼續飲酒,只是某一刻,趙戎神色微微一動,因為歸開口了。
“你不用瞎猜了,你是不是趙青衣,本座并不確定,但伏矢并不是選帝侯劍,你的那把文劍也不是,因為選帝侯劍的劍身會銘刻真名。”
趙戎抿唇,只是還不等他問,它就已經開口,道出了那個極為隱秘的真名。
“它叫……太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