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是在愣神中被趙靈妃牽回了位置的。
他一時之間有些摸不著頭腦。
此時跪坐在被趙靈妃用心擦試過的跪墊上,趙戎漸漸緩過神來。
他眼睛直直的盯著身側的青君,舔了下干澀的嘴唇。
趙戎的右手還依舊能感覺到剛剛她玉手冰冰涼涼的觸感——青君一手的冷汗,卻緊緊的抓著他,似乎生怕他跟別的女子走了……
所以說,剛剛是我領悟錯了她的意思……不是要端茶送客?
不過,現在青君的這副反應是怎么回事?就像個受驚的小鹿一樣,慌張失措的,她是不是也誤解了什么……
她為他盤起了青絲,在外人面前從不放下。
此時又是一身月白色的齊胸襦裙,也是穿給他看。
芳臉勻紅,黛眉巧畫,估計是出門前心心念念著他而精心打扮。
此刻,這張偏于一角的溪畔作案是無數視線關注的雅集中心,可是案幾后的一男一女二人卻沒有將絲毫心神分給外界,他們都在小心的揣摩著對方的心思與感受,不關心他人,只在意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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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良人的一喜一怒的變化,牽動著心神。
趙戎認真看著眼前的娘子。
他想立馬擁青君入懷,可是要顧及她的感受,這是趙戎前幾次的教訓,不能再像四季堂那樣,在大庭廣眾之下過分的“欺負”她了——青君不是前世的女子,再怎么遷就他,她骨子里也是守禮的,在人多時接受不了太過激的舉動,除非二人私處,像那一次雨夜她主動給他擦汗時那樣……
因此趙戎心念著也要尊重青君。
趙靈妃正面朝著趙戎,她垂首斂目,雙手端著茶杯,與眉眼平齊,恭敬的將茶水遞給趙戎。
可是現在芊兒還未歸來,趙戎又聽芊兒閑聊時說過,青君并不怎么會梳妝,相比于眉筆,她的手更熟悉是劍柄。
所以,這個傻娘子在早晨出門前,是一個人坐在梳妝臺前,一遍一遍的笨拙畫眉?也不知道當時銅鏡中的她是笑還是惱呢,抑或皆有,想到他時,笑靨如花,走神眉筆畫歪時,咬唇嗔惱,不過一想到不久后的見面,她又會笑吧……
趙戎心生憐意,深吸了一口氣,眉頭輕皺。
趙靈妃心中愈發惶惶,某一刻,她鼓起勇氣,輕抬眸光,小心翼翼的去夫君的面色,結果撞到了趙戎直直的目光,并且瞧見了他英挺的眉毛向中間聚攏。
趙靈妃睫毛顫顫,原本清脆冷澈的聲音亦是被一同感染,帶著顫音,小聲弱弱道:“你,你喝茶呀,我學了好久了,想泡給你喝,你莫氣了,要不你嘗一點,不好喝就不喝……等等,有點燙,我吹吹,呼……呼……戎兒哥,你不要生氣了,我以后不任性了,你別因為我氣到身子了,我真的不敢了,真的……”
她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后已經自艾自怨起來了。
只是某人走了一小會兒神,沒有第一時間去接。
趙靈妃低眉順眼的等了片刻,察覺到趙戎還是沒有動,她嘴唇緊抿,嫩紅的唇瓣漸漸失去了血色。
手中熱騰騰茶水,原本如鏡般的水面憑空生出了波瀾,要知道這一雙端茶的手可是千萬次的平穩握過比茶杯重百倍的劍……
言罷,看著依舊恭敬的雙手端著茶,但卻已經驟然綻放笑顏的趙靈妃,趙戎快速的整理了下衣衫,跪坐彎腰,抬起雙手,神色鄭重的從娘子手中接過這杯意義深遠的茶。
他動作一絲不茍。
這是青君第一次以妻子的身份為他遞茶。
趙靈妃微微仰著頭,眸光就是透過茶杯冒起的熱氣,眼巴巴的凝視著趙戎。
正在走神的趙戎看見青君和小時候幾乎一模一樣的目光,心頭一顫,小時候她每回不小心惹他生氣時,都是這副惹人憐的小模樣。
不過趙戎來不及過多的留戀,他直起身子,凝著眉,趕忙解釋道:“不是,我沒生氣的,青君你多想了,我疼你都來不及,那里會舍得生你的氣。”
趙戎一口豪飲后,趙靈妃淺笑的接過空茶杯,又提起茶壺,去倒茶水,她瞇眼盯著茶杯,安靜的凝視了一會,這才輕聲問道:“戎兒哥,沒有生氣,那剛剛你走什么呀,不和我坐……”
趙戎無奈的大致解釋了一番,趙靈妃撲哧一聲,也笑著說了說她當時的想法。
言罷,二人相視一笑。
同時也是夫妻間舉案齊眉的餐飲禮儀,雙方都要恭敬執禮,而不是一方卑微。
二人禮必。
趙靈妃聽到趙戎的解釋后,滿心歡喜,她眼睛睜大,里面洋溢著笑意,眸光清炯炯的看著他將茶水一飲而盡,這不符合趙靈妃學的茶道,但是里面卻有她最期待的心意,便勝過了一切的禮。
她手如柔荑,趙戎定睛一看,纖細雪白,他微微用力一捏,軟若無骨,再溫柔撫過,又滑若凝脂,
可是,這塊讓趙戎心中一蕩的軟玉并不是白玉無瑕,完美無缺的。
他微微皺眉,指肚摩挲著青君手心的幾處繭,有些心疼。
趙戎心中感嘆一聲,又有些感謝這次小小的誤會,讓他與青君幾乎和好如初,嗯,現在就差那枚墨玉了,也不知道現在尋她要,青君給不給……
趙戎看著正在專注給他倒茶的娘子,忍不住伸手向前一抓,又牽住了她的一只素手。
趙戎五指微張,鉆進了趙靈妃的手心,十指相扣,他雙手捧著她的小手,低頭端詳,細細撫.摸著,只覺得握著一塊羊脂美玉。
眼底有淚痣的襦裙女子動作一停,她螓首低垂,耳珠紅透,顫音吶吶:“我也是。“
二人十指緊扣。
雅集的這一角,發生的這些動靜,全都落在了場上眾人的眼里。
趙靈妃放下茶壺,輕輕低頭,任由趙戎抓著手,沒有去看他,她語氣帶著羞意道:“先別鬧,我還要沏茶呢,夫……夫君不是渴了嗎,等,等會摸……”
最后兩句話,聲音很小很小,小到趙戎都有點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說話……
他笑容溫潤道:“現在不渴了,青君,只要看你一眼,我就喝醉了。“
葉若溪與李錦書二人站在一起,可是從不久前起就并沒有轉頭去看對方了,而是都伸長脖子,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各自的師妹與小師弟。
二人間沉默了很久。
某一刻,葉若溪頭不回的忍不住開口,“這,這個趙公子真的是你小師弟?他,怎么沒聽你提過這事……”
從剛剛開始,到現在,趙戎與趙靈妃旁若無人的舉動一直牽扯著眾人一眨不眨的目光,并且在他們的眼底震蕩出“五彩繽紛”的各異神色。
或震撼,或恍然,或訝異,或不可思議……
而某些原本被很多府生嗤之以鼻,只當作無聊流言的消息,也逐漸被那張桌案后二人的親昵舉止,徹底匡正為某個叫做事實的東西。
葉若溪同樣和他一起感嘆的輕輕搖著頭。
她吐了口氣,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
葉若溪悄悄轉頭,向某個方向看去,那兒有個她原本答應要幫忙“配對”的男子。
她的眼睛還在盯著那邊,上上下下仔細端詳著趙戎的摸樣,就在剛剛,那個葉若溪一貫印象里冷清孤傲的靈妃師妹幫趙戎小心翼翼的嘟著唇吹茶的畫面,現在還在她腦海里不斷閃過,這一幕估計很久很久都難去忘記了。
李錦書聞言,同樣眼神不移的怔怔看著,愣了好一會兒,才感慨著搖頭道:
“我也不知道這事啊,這段日子在老師那兒忙著,與師弟們接觸的少,只有上課時去四季堂才與小師弟見著,小師弟也沒有與我提過他有婚配啊……額,不過我倒是知道他好像經常陪范師弟一起往南辭精舍跑,本準備回頭找機會和他們說說,沒想到……唉,小師弟的娘子竟是這位趙仙子。”
慢慢的,慢慢的。
計乾一臉上的笑容凍住了,并且在某一刻忽然消失,隨后便是一直到現在,都是面無表情。
他此刻的眼里,倒映著那二人緊扣不放的雙手,還有那個被他一直視為大道同伴的女子,她正低頭羞赧,手中也不再握劍,而是握他。
此時的計乾一,面無表情。
從剛剛趙戎向趙靈妃那兒走去時,他就意識到了趙戎的身份,正是他空中的那個凡俗贅婿,不過當時計乾一并不擔心,而是嘴角掛笑的瞧著,甚至已經組織好了等會那個贅婿灰溜溜的走后,他去和趙靈妃坐在一起時,與她說的話語了。
可是,當在他的視野中,看到趙靈妃突然起身,臉色煞白腳步匆匆的跑去攔路并主動去牽那個凡俗贅婿后。
目光好奇的打量著趙靈妃,此時,這個往日里被府生們時刻關注的逍遙府劍仙胚子正露出了讓柳空依從未想到過的一面。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她眸光一轉,開始饒有興趣的注視著一身書院學子裝的趙戎。
不遠處,云子看見計乾一的這一幕,無聲的搖了搖頭……
柳空依沒有想到事情會出現這種反轉。
她瞇眼看著不遠處那對男女舉案齊眉的場景,用手指繞了繞身旁龍鯉的細長龍須。
另一處,杜弈賦從全場關注的那處地方收回目光,眼里還殘留著些匪夷所思之色。
他轉頭準備去看李錦書,可是余光正好瞟到了他一直關注的柳空依,結果瞧見了她看趙戎的奇異神色。
杜弈賦微微一驚,循著柳空依視線一起看著趙戎,眼神有些陰晴不定。
不多時。
因為某個意外之事而沉默的雅集,漸漸聲音響起,重新開始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