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柳空依不說什么“做我的一字之師”、“端茶倒水”、“還有厚報”之類的話,趙戎上去順手幫她改幾個字,倒也無妨。
可是你這副要與一字師深入交流、漸入佳境的陣勢是什么鬼?
趙戎嘴角微扯,見青君只是面色平靜的點頭,也不知對他的答案滿不滿意,抑或是她壓根就沒想到那一茬?
不行,趙子瑜,得保持警醒,雖說女子和熱戀時會便傻一些,但是在某些方面,她們的嗅覺說不定更靈敏了……
正在這時,在趙戎二人身旁豎耳“偷聽”了好一會兒的綠珠撲哧一笑,“趙公子,說的好像你上去一定能改成入品詩一樣。”
趙戎揚眉,想不理這黃毛丫頭,可是他的余光瞥見身旁的青君正在偏頭望向別處,一副沒聽見這讓人尷尬的拆臺話語一樣。
趙戎心中微暖,隨即瞧了眼桌中央的《天仙子》,之后轉頭沖綠珠道:“簡單,改一個字就行了。”
綠珠好奇,“什么字。”
趙靈妃也悄悄側耳。
“弄。”趙戎回過頭來,隨口道:“云破月來花擺影,不好,云破月來花弄影,好極。”
“云破月來花弄影?花弄影……”
綠珠嘴里喃喃輕念了幾遍,兩條眉毛像中間漸漸聚攏,嘴巴微張,準備再問,可是周圍已經有人出聲了。
旁邊一位正好經過書院士子聞言停步,眉頭微皺,“小師弟,你的這個‘弄’字,有待商榷啊。”
趙戎轉頭看去,發現發聲之人是和他一起來的一位師兄,平日里呆板嚴肅、治學嚴謹。
師兄語氣認真道:“這個‘弄’字在詩詞之中用的極少,雖然用新奇字也并無不可,但是這個字……太過輕佻了些……弄……不和體統……”
綠珠微微臉紅,她喜歡讀詩,也有些閱歷,雖然沒經歷過什么男女情愛之事,但是有些夜里也被園內姐妹們帶著偷偷看過某些男女打架的書籍,于是此時倒是馬上聽懂了這位書院士子的意思。
花弄影,花弄影。
花這一意象原本與女子有關,經常代稱,而“弄”字又與男女打架之事有較密切的關聯……與“弄”字有得一拼的,還有“丟”字……
綠珠腦海中又冒出了書上那些圖文并茂的畫面……上面的那些女子一般打架輸了后,好像都會喊這個字……丟了……
綠珠對于她的秒懂,心中充滿了負罪感,她搗蒜般搖頭驅散這些羞人的念頭,隨后便有些糾結起來。
云破月來花弄影。
讀著很順口,并且綠珠越讀越覺得這句詩有韻味,可是……這個字真的合適嗎?
她一邊點著頭,一邊眼睛盯著趙戎,想知道他如何解釋。
而一旁的趙靈妃聽到這位書院士子的話語后,心里有些奇怪,輕佻?夫君的這個字哪里不妥了……
可是,趙戎對于呆板師兄的問詢和紅鯉小姑娘的好奇目光并沒有給出回應。
他燦爛一笑,對突然橫插進來的師兄行了一禮,“師兄說的有道理。”
言罷也不再停留,牽著趙靈妃去往了別處。
呆板師兄搖了搖頭,轉身離去。
綠珠則是撓了撓后腦勺,反復念叨,“云破月來花弄影,云破月來花弄影……”
柳空依尋一字之師的雅事沒有成功。
這讓原本熱鬧的雅集有些略微尷尬,于是葉若溪作為暖溪雅集的舉辦者,便又組織了一個眾人都能參與的雅事活動,至于雅集中央主桌上的洗墨紙,倒也沒有立馬收起來,偶爾一些不善罷甘休的男子產生了靈感,還會走去試試。
雅集上某處,人群再次漸漸聚集。
趙戎告別綠珠后,便帶著趙靈妃向人群匯聚的熱鬧處走去。
路上,原本一言不發的青君忽然開口:“我信你。”
“啊?什么。”
趙戎轉頭看她。
趙靈妃目視前方,唇角帶著淺笑,卻語氣很認真,“戎兒哥,你改的那個字能讓柳師姐的詞入品,我信的……云破月來花弄影,真好聽,戎兒哥,你能仔細和我說說嗎,我想聽。”
趙戎聞言微微一愣,旋即,眼里涌現笑意,他重新正過頭去,瞇眼看著前方。
趙靈妃同樣如此,二人并肩而行,沒有去看對方,但是卻覺得心貼的很近很近。
二人都有各自的經歷,目前所選擇的道路也不相同,一人讀書,一人練劍,都有對方所不了解的知識,長短處也各不相同,但是這些都不會成為感情的阻礙,讓二人沒有話語,它們能被跨越。
你的事情,我都想了解,我不懂的知識,只要你愿意說,我便愿意一直聽下去。
趙戎想了片刻,聲音溫柔。
“云破月來花擺影,擺字雖然也好,但是卻不夠動人細致……那位柳姑娘想寫出,風起之后吹開云層,月光透露而下照亮的瞬間,她所看到的花被風所吹動,婆娑弄影的情景……試想一下,經過整天的憂傷苦悶之后,在一天將盡時品嘗到即將流逝的盎然春意,這心情是何其的曲折復雜,欲要透過文字傳繪而出,那便要精煉出一個極為嫵媚傳神的動詞……”
趙靈妃呢喃:“弄,弄影,云破月來花弄影……這個影字便的極好,被你的弄字描繪……”
聽完趙戎的耐心講解,她若有所思。
“青君,懂了嗎。”
趙靈妃輕輕點頭,隨后又輕輕搖頭。
趙戎一笑。
這個笨娘子……
二人來到了人群匯集處。
發現葉若溪正在組織一個名為“射覆”的雅集游戲。
趙戎看了會兒,有些影響,以前在乾京國子監見同窗們玩過,不過他并不怎么熟悉,這是一個猜謎游戲。
“射”是猜度之意,“覆”是覆蓋之意。
游戲中主要分為射者和覆者,覆者用器具覆蓋某一物件,射者通過解謎占筮等途徑,猜測里面是什么東西。
不過,趙戎瞧了會,發現這些山上修行者們的射覆玩法和以前山下那些同窗們的玩法大不相同。
山下的玩法是覆者要提供一些暗示和信息,讓射者通過經驗與高超的學識去“射”。
而眼前這些太清府生和書院士子們的玩法是……一點暗示都沒有,射者直接用仙家占卜術去算,并且覆者也可以使用陣法符咒隱蔽天機,干擾射者的占卜結果。
這就是你們這些天志境修士的玩法嗎?抱歉,打擾了。
趙戎嘴角一抽。
不過瞧這些府生們興致沖沖的神情,這種“射覆”游戲似乎在山上雅集中很受歡迎,十分流行。
趙戎轉頭,發現青君也露出了一副感興趣的摸樣,注視著她的師姐們射覆。
他眨眼道:“要不去玩玩?”
趙靈妃猶豫了一會兒,她知道戎兒哥還未到浩然境沒有靈氣使用術法,不能玩這種游戲。
不過趙靈妃瞧見了趙戎鼓勵的目光,她表情歡喜,點了點頭,語氣帶些小得意道:“戎兒哥,這個游戲我以前見師姐們玩過幾次,只是一直沒試過,但是都懂,我的占卜很厲害的,你等我,我去給你把彩頭贏來。”
趙戎笑著點頭,看著她這難得的孩子氣一面,突然遲遲反應過來,其實青君雖然性子靜,但是小時候和他在一起時,是很“貪玩”的,與其說小時候是他帶壞了她漫山遍野的跑,還不如說其實二人都是頑皮的主,只是青君習慣聽他的,總是跟在趙戎后面。
如今,二人重新牽手游逛雅集,又有了些兒時相處的默契與趣味了。
正在射覆游戲的眾人,見趙靈妃的加入,有些驚訝,不過今日因為這位存在而產生的驚訝已經太多太多了,很多固有的印象都已被打破,如今見她難得參與射覆游戲,倒也不是多么震驚,府生和書院士子們不少人瞥了眼一旁等待趙靈妃的趙戎。
不遠處,一張仿佛與整個雅集隔絕開的冷清桌案后,坐著計乾一和云子。
某一刻,一直低頭不語看書的計乾一突然起身,向眾人射覆的地方走去,隨后,同樣加入其中。
云子早就發現自家公子雖然是在看書,卻還是不時看一眼那道倩影,此時更是直接走去了。
她輕輕一嘆,皺眉看了眼遠處的趙戎,也是造成這些事情的罪魁禍首。
云子沉吟片刻,起身跟上。
葉若溪組織的這次射覆規則很簡單,估計是為了讓更多雅集上的人參與,玩法有些多。
趙戎端詳了會兒,便大致弄清楚了,他轉頭環視了下周圍,恰好看見了葉蘭芝。
她站在幾步外,正和一個俊朗的府生笑著交談著什么,此時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葉蘭芝沖他微微點頭,便又移開了注意力,不再看他。
趙戎點頭回應,隨后又瞧了兩眼她旁邊的男子,好像是剛剛與葉蘭芝分到同一桌的男伴。
正在這時,又一次射覆游戲開始了,這次的規則是參加的所以女子作為覆者,而男子之中一些自告奮勇者可以站出來作為射者。
射者若能一次不錯的將所有女子藏起來的東西猜到,那邊能獲得彩頭,而若是猜錯了,即使是錯一個,也要接受懲罰。
游戲很快開始,趙戎的目光被吸引過去。
這次作為覆者的女子有二十人,其中有趙靈妃,還有柳空依。
不過男子中卻一時之間沒有人站出來作為射者,不少人有些猶豫,畢竟猜中所有女子隱藏的東西,確實很有難度,這些女子府生中可是有幾個厲害的主,會使用一些屏蔽天機的高超術法。
雖然贏了之后的彩頭不錯,猜錯后的懲罰也很小,但是沒把握的事情還是讓男子們有些猶豫,因為在這么多人面前,面子更重要。
突然,計乾一從一群猶豫的男子中走出,淡淡道:
“我來。”
作為主持之人的葉若溪眼睛一亮,“計師弟看起來很有自信,你可要想清楚了,若是輸了,可要自罰三杯枯木酒還有……”
計乾一打斷道:“沒問題,我若是輸了,還能再補償諸位師姐們一些東西……開始吧。”
語氣淡淡。
圍觀之人面面相窺,不少女子見他如此自信,目露欣賞。
只是這些,計乾一都沒有在意,而是微微偏頭,余光瞥了眼趙靈妃那兒。
只見她面色如常,對場上之事漠不關心,不時的回頭,去看那個凡人贅婿,二人對視一笑,笑容讓計乾一感到很是扎眼。
他瞧了眼趙戎,冷哼一聲。
射覆開始。
計乾一背過身子,在眾人的監督下,閉目養神。
后方。
作為覆者的女子們取出各式各樣的小物件,放入可以屏蔽神識的特殊玉盒之中,再施加各種禁制……
趙靈妃從夫君那兒收回視線,唇角的弧度慢慢收斂,她略一思索,從袖中取出某個有段時間沒有佩戴的物品,輕輕放入玉盒中。
隨后,趙靈妃目光微閃,纖指一抬,身前瞬間出現了一枚無柄小劍,晶瑩剔透,宛若寒冰,袖珍小巧。
下一秒,劍光一閃,無柄小劍的劍尖銜一粒耀眼刺目的白光在玉盒之上左勾右劃,勾勒出一副奇異法陣。
趙戎看見這一幕,眼皮一跳,才想起來青君不僅僅是與他舉案齊眉的娘子,還是個浩然境巔峰的劍仙胚子,若是以前世的目光來看,她妥妥就是主角模板,除了有一個贅婿夫君……
另一側的柳空依,伸手有節奏的輕敲著玉盒,她想了想,瞟了眼吸引不少男子打量的趙靈妃,見其正在御劍刻陣,柳空依嘴角一撇。
她看了眼身前的龍鯉,微微一笑,向其探手一抓。
旋即,火紅龍鯉竟化為了一團暈紅朝霞,被柳空依隨手扔入玉盒之中。
之后,她微笑著端手等待,并未布置任何禁制。
一旁的葉若溪將這些女子所藏之物都看在眼里。
不多時,見女子們都準備完畢,葉若溪提醒道:“可以了,計師弟。”
杜弈賦輕松轉身,看也沒多看便像第一個女子覆者走去,瞧了眼那布滿禁制的玉盒。
這兒大多數人雖然是他的師姐,暫時比他的浩然境巔峰修為高,但是計乾一自認論功法、術道的精妙,她們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對手。
更別提陰陽推衍一術,計乾一更是師從家族某位陰陽家供奉。
放眼整個望闕洲,能讓他正眼以對的同齡人,很少很少,雖然眼下就有一個,在這群覆者之中,但是她是劍修,道路純粹,屏蔽天機的精妙術法哪里學過,不過是強行依靠天賦來個一劍生萬法而已……
計乾一抄著袖子,袖下的手指靈動掐訣,他面色如常的掃了眼玉盒,“花鳥紋羊脂玉簪。”
覆者女子表情略微驚奇,葉若溪替其點了點頭。
計乾一沒再多看直接走到下一位女子面前,瞥了眼玉盒,再次幾乎想都沒想的道:“六菱紗扇。”
葉若溪再次點頭。
“蝴蝶步搖。”
葉若溪繼續微笑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