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懷瑾環視一圈學堂內,目光在趙戎身上微微頓了頓。
此時,率性堂內的眾人已經紛紛起身,從大門前的魚懷瑾身旁經過,去往司禮堂。
趙戎與賈騰鷹和范玉樹一起經過時。
魚懷瑾忽道:“趙兄。”
趙戎停步。
范玉樹與賈騰鷹對視一眼,腳步不停,去了門外等待,將趙戎與魚懷瑾二人留在門前。
趙戎站在大門內,抬頭瞧了眼今日有些陰沉的天空,語氣隨意。
“魚學長何事吩咐?”
魚懷瑾背身,看向空蕩蕩的大堂,語氣平靜,趙戎甚至能猜到她說話時的表情也是一板一眼的無趣。
“等會兒,不論發生何事,你都不要出聲,也不要出頭。”
趙戎笑了,“恐怕恕難從命,萬一那位學正先生欺負上門來,我還一聲不吭,豈不是很沒有面子。”
他頓了頓,又嘆氣補充道:
“而且魚學長這么一說,我趙子瑜雖然沒有什么對你的歪心思,但是也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不是,你叫我低調隱忍,我更不能忍了,怎么說也得和你對著干,證明證明自己,說不定還能讓魚學長你刮目相看……哎。”
魚懷瑾皺眉,“凈說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趙兄,你平日里看著是沉穩,可為何總是時不時要冒出一些奇怪的話語,還不合時宜的胡鬧。”
她見趙戎不說話,便又道:
“我熟悉孟先生,她雖然不喜你的世俗身份,但是也不會像學館里傳聞的那樣,大考刻意給你小鞋穿,你等會兒站在下面,靜觀其變即可,不要聽信那些流言蜚語,而沖動行事。”
趙戎皺眉,伸手指了指他的臉,一本正經道:
“魚懷瑾,你看我像是那種沖動的人嗎?”
魚懷瑾懶得陪他鬧,她回過頭,繼續細心叮囑道:
“這次月中大考好好考,勿要再和平日里一樣懶散,嗯,樂藝先不強求,但其他幾門藝學,我見你也學的挺認真的,要努力備考,特別是書藝,是你的強項,萬萬馬虎不得……”
趙戎一邊抄著袖子,靜立傾聽,一邊眼睛打量了下魚懷瑾的表情。
依舊是一層不變的板著臉。
只是此刻宛若大人、先生似的一字一句的認真叮囑,讓他頗為意外。
特別是她還會時不時說出一些平日里趙戎沒想到她能發現時的關于他的細節。
好家伙,不愧是你魚懷瑾。
率性堂全體學子親切的老大哥老學長,學館先生們的貼心小棉襖,六堂模范三好學子。
目前看來,還要再外加一個‘嚴密觀察學子們學習情況與精神面貌的小報告小能手’稱號?
面對不自覺的嘮嘮叨叨,板著臉說教起來的‘老學長’魚懷瑾。
趙戎心里忍不住吐槽。
不過,他面上還是平靜專注的模樣,就像認真聽進去了似得。
只是雖然心里調侃,但是趙戎突然有些覺得……這家伙要是不這么死板正經的話,還是挺不錯的。
嗯,壓著他補課彈琴畫正除外。
似乎是越怕什么,就越會發生什么。
魚懷瑾突然道:
“這次大考,第一場禮藝考核的時間,稍微有點長,正好可以再抽空給你補下樂藝。”
“趙兄,我的要求不高,你先定個小目標,爭取這次樂藝可以達標及格。”
趙戎:“…………”
面對‘要求不高’的魚懷瑾,和這個小目標。
他面無表情。
魚懷瑾喚了聲,“趙兄。”
下一秒,趙戎已經二話不說,轉頭就走了。
魚懷瑾看著他背影,默然不語。
不遠處,范玉樹和賈騰鷹正在等趙戎。
見他回來,賈騰鷹忍不住道:“子瑜兄,學長她……和你說了些什么?”
趙戎嘴角一扯,朝他認真道:
“魚兄說,咱們東籬小筑的青瓜,十分好吃,乃是率性堂一絕,拿得出手的驕傲。”
“她要咱們腳踏實地,再接再厲,定個小目標,讓一塊田產量翻倍。”
“騰鷹兄,回頭后好好鋤鋤田,來年多種些更長、更大的青瓜出來,完成魚學長的小目標,不辱使命。”
賈騰鷹一愣,沉默了一會兒。
就在趙戎以為他要搖頭無語的時候,賈騰鷹竟然還傻傻的點頭了。
表情看起來還有些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
范玉樹有些忍不住了,看著扭捏臉紅的賈騰鷹,他笑疼了肚子。
“瓜娃子,沒救了!”趙戎也氣笑了,給了這個舍友肩膀一拳。
賈騰鷹怔了下神,這才后知后覺知道趙戎是在不正經的開玩笑,不禁老臉一紅。
不多時。
賈騰鷹轉移話題,擔憂道:“子瑜兄,你為何要和吳兄打賭,這意氣之爭,屬實沒有必要。”
趙戎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范玉樹瞅了趙戎一眼,默不作聲。
二人認識已經不少日子,之間培養出一些特殊的默契,對于對方的一些事和選擇,從不過問。
不過賈騰鷹明顯不是這樣,覺得蒙頭讀書做個透明人才好,哪里干主動惹事。
“唉,這可如何是好啊……”賈騰鷹碎碎念著。
趙戎一笑,“騰鷹兄。”
賈騰鷹微愣,“嗯?”
趙戎認真道:“記得魚學長的小目標,”
“…………”賈騰鷹。
去往司禮堂的路上,人流漸漸匯聚。
墨池六堂學子們都朝那兒集合。
趙戎三人在路上碰到了顧抑武,他正帶著一眾正義堂學子前來。
他們一伙人匯合,一齊向司禮堂走去。
約莫一炷香后。
司禮堂是墨池學館內最高大嚴謹的建筑,門口九層臺階下,有一處寬闊的空地。
空地上有兩座告示墻,平日里張貼一些學館公告、大考成績。
嗯,魚懷瑾的名字現在還明晃晃的排在最頂端呢。
就差掛一張她板著臉的畫像上去了。
平日里,這處空地也時常作為墨池學子們的聚集議事一處。
就像此時這樣。
孟正君的身影還未出現。
空地上是一陣沉悶的議論聲。
趙戎、范玉樹和賈騰鷹,與顧抑武等人站在右后方,亦是忍不住談論即將來臨之事。
顧抑武的表情有些嚴肅。
他瞧了眼日頭,順便仰天一嘆。
這個魁梧漢子的粗曠側臉瞧著有些滄桑落魄,這幅畫面竟有種英雄遲暮的蒼涼之意。
他身后的正義堂學子也跟著有些唉聲嘆氣,焦慮難耐。
范玉樹和賈騰鷹等人忍不住紛紛側目。
趙戎面色平淡的看著前方,沒有去瞧顧抑武他們。
不就是‘丑媳婦見公婆’嗎,這種場面他早見多了,真當九年義務教育是白教的?啥啥接班人是白叫的?
范玉樹想了想,朝四十五度角仰天的憂郁魁梧漢子道:
“顧兄,下山考核雖然有些幸苦,卻也是一次不錯的歷練,何止如此啊。”
顧抑武沒想到范玉樹還有這么高的思想覺悟,有些敬佩的看了他幾眼。
“范兄此言不差,只是若是全部下山考核也就罷了,偏偏抽出一些人下山,讓人很難不多想,特別是我們正義堂學子們……”
顧抑武濃眉一松,“哎,罷了,范兄說的不錯,實在倒霉被選上了,就當是一次歷練,還是范兄看的通透……”
“咦,對了范兄,若我沒有記錯,孟學正之前也挺喜歡找你麻煩的,那這處也可能……”
“顧兄!”范玉樹身子一顫,義正言辭的打斷道:“我不準你這么說孟學正,學正大人那是對我諄諄教誨,哪里是叫找麻煩,顧兄不要胡說,這次下山,咳咳,八成不會叫我……”
顧抑武:“…………”
好家伙,這都是些什么人啊。
顧抑武微微一嘆,繼續抬頭望天。
只是眼睛卻突然瞅了眼安靜的趙戎。
他抬手想要拍一拍趙戎肩膀,只是卻被后者輕輕挪一步給躲開了。
顧抑武忽道:“子瑜,要不咱們還是后退些吧,這位置太顯眼了。”
趙戎嘴角微扯,他們現在的位置已經是在右后方的人群中了。
再后撤,就是在最后排,此地無銀三百兩了,更容易被高處的孟正君看見。
顧抑武面色擔憂,“子瑜,我有一種預感。等會孟學正很可能要選我,還有正義堂內的同窗們。”
趙戎點頭贊同道:“抑武兄自信點,把‘很可能’去掉。”
顧抑武覺得這天沒發聊,本來準備抱團取暖緩解緩解焦慮,結果他娘的越聊越焦慮了。
在?能不能整點陽間的話。
就在這時。
人群前方,孟正君端著手,從司禮堂中走出。
她筆直的站在臺階上,俯看下方清一水都是穿青衿的墨池學子們。
原本有些雜鬧空地,剎那間安靜下來。
孟正君環視一圈全場。
空氣沉悶的有些讓人窒息。
孟正君微微頷首,沒有什么廢話,直接道:
“都到齊了,那就先簡單講講這次的禮藝大考。”
嚴肅女子有些沙啞的嗓音,穿遍四方。
“禮儀大考與前兩次類似,大多數學子都在書院內的圣廟中進行考核,按照大考要求,分批次主持各個祭祀儀式,預計時間……”
全體墨池學子們皆是默默聽著,對于這適用于大多數學子的考核安排并不意外。
只是眾人私下里卻是在好奇等待孟正君說出那個‘少數人’的考核。
不多時,孟正君再一字一字敘說完書院圣廟內的注意事項后,頓了頓。
她環視一圈整個空地,點了點頭,緩緩開口。
“還有一件事,想必諸位也有所聽聞。大部分學子是在圣廟考核,不過,學館也會選出少部分學子,去往山下的大離王朝進行考核。”
“大離的考核內容很簡單,現在就可以告知你們。”
面對一道道好奇目光。
孟正君平靜吐出四個字。
“封禪之禮。”
此言一出,全場頓時響起一陣久久不息的聲浪。
眾人議論紛紛。
孟正君這一回沒有阻止墨池學子們討論。
她想了想,又繼續補充一句:
“學館要派出一些學子,去往大離,為大離皇族舉辦封禪大典,具體事宜,待選出人后,再具體與之敘述。”
孟正君的話語剛落,場上頓時陷入一片熱議之中。
因為量誰也沒想到,這次的大離考核竟然是封禪之禮。
至于某人嘴里的簡單,誰信誰是傻子。
顧抑武濃眉皺起,“子瑜,大事不妙,怎么會是這個活計?這不是誰去誰‘死’嗎?”
趙戎凝眉不語。
他精讀禮記,雖然與孟正君有隔閡,但是禮藝課趙戎還是很認真去學的。
一些禮藝常識,連老咸魚范玉樹都知道,更別提他了。
孟正君嘴里這個簡單的為世俗王朝舉辦的封禪大典,不是難在繁瑣流程、人力物力,亦或是舉行的天時地利人和。
而是難在它壓根就沒有定數!
幾乎沒有一本廣泛流傳的禮藝書上,記載過封禪大典到底該如何舉行。
于是山下王朝,一旦有什么雄才大略的明君想要封禪歌頌功德偉業,所用的封禪之禮,大多是各國禮官東拼西湊的搗出來的。
總而言之就是各有各的‘土方法’,卻大多拿不上臺面,糊弄糊弄不懂行的君主罷了。
當然,說不定也有厲害的奇才,能歸納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封禪大禮的具體儀式。
只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這等恢弘儀式的流程,是國之重事,不傳之秘。
是各國最大的禮!
哪里會流傳到外面,讓他人學去。
而眼下,被選派去往大離的學子,在書院學習,禮藝一道,雖然肯定是比那些山下半吊子禮官厲害的。
要想隨便整出一套,糊弄這大離皇室,當然也簡單。
只是,糊弄他們有屁用。
給這次考核打分的人,是孟正君。
一個以禮藝入道,修為深不可測,甚至聽說曾去過中洲文廟,懂得萬千種祭祀禮儀的儒家大修士。
所以,這是一場沒有標準答案的考核。
趙戎端詳著遠處臺階上垂目不語的孟正君。
語氣認真道:“還沒去做呢,怎么能說一定是死路。”
顧抑武苦笑一聲,“子瑜,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這封禪大典,說好聽些是能自由發揮,歷練禮道,說難聽些就是瞎折騰死路一條。”
他同趙戎一起看向那個嚴肅古板的女子,搖了搖頭。
“固然,這種自由發揮的考核,打分應該能寬泛些,只是沒有一個標準的封禪具體流程,這位孟先生主觀判斷對考核成績的影響太大了,嗯,還不是她說的算?”
趙戎不語。
某一刻,他忽然從袖子中抽出右手,前伸,五指微張,手掌彎曲。
顧抑武低頭瞧了眼,好奇道:“子瑜干嘛?”
趙戎笑道:“抑武兄,這離女的纖腰,真的那么細嗎?”
顧抑武:“???”
司禮堂前的臺階上,孟正君靜立了會兒后,突然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