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懷疑他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不過不管了,若是誤會,大不了被青君賞個白眼。
下一秒,趙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跳上了馬車。
這敏捷的動作,果斷的身姿,若是此刻,遠方終南國某個林姓讀書人在場,定要挽起袖子,豎起個大拇指,笑嘆一聲。
趙兄雄姿英發,這幾下已然有鯤鵬武夫的風采,就是與幾萬年前那個肉身證道的武帝比,也是不呈多讓。
而趙戎聞言后,八成也會謙虛的擺擺手,嘴上說著哪里哪里,小弟這幾下肯定是比不上,一天同娶十八房,一夜至少十八次郎的林大公子厲害。
馬車漸漸開動。
不過,戎兒哥雖然剛剛上車前,是一副猴急模樣,嗯,這是趙芊兒的感受。
可是上了馬車后,他卻像變了個人似的,沉靜了下來,端坐在她和小姐中間,正襟危坐,一路上格外的正人君子。
馬車內,趙芊兒仰頭,烏溜溜的眸子瞧著趙戎的右側消瘦臉龐。
她天生惹人垂憐的桃花眼,在明暗變換的馬車內彎成了月牙兒。
唔,臭大豬蹄子,所圖甚大呀。
獨幽東城的梧桐街雖然沒有幽山下的那幾條聞名全城、世家豪閥林立的街道那么出名。
卻也是非富即貴之所,不是普通的山上修士住得起的地方。
其實,很多山上修士沒有多余的財力,并且舍得在繁華的修士城池內置購房產。
畢竟修行本就是燒錢的頭等事,并且很多山上修士,四處游歷,流動性大。
而很多仙家門派內的修士,所在宗門也都是建立在仙山福地之內,會有安排專門的洞府。
比如獨幽城周邊,坐落的仙家門派就十分多,更別說還有兩座北望闕最大的宗門了。
對于擁有仙家手段的修士而言,來往繁華的獨幽城,也是快捷方便。
所以,若無必要,普通修士們都不會在城內住的。
當然,財力雄厚的另說,買買買,住在城里就完事了。
這條有著‘鳳棲梧桐’的討喜祥瑞名頭的街道上,一座座建筑輕奢雕龍畫棟的豪宅大院坐落。
這些豪宅的主人、所有者。
往細了說。
既有嵬嵬山、欣然宗等大仙家內的長老,幽瀾府內任職的高官,喜歡熱鬧閑居城中的書院先生。
也有獨幽城內排名前十的豪閥世家內的貴人在此圈養外室、私生子。
或是只是在獨幽落腳的外洲大修士,居住過幾次離開后便將豪宅子拋之腦后。等等等等。
除此之外,成分最多的便是來自望闕洲天南海北的各個地方大勢力了,在梧桐街置購豪宅房產。
比如一些山下大王朝的皇室貴族,一國之內深刻影響著國事朝政的士族大家,勢力籠罩數國的山上仙門。
這些情況,大都是顧抑武對趙戎講的,那幾天在學館后山掃地時,確實是無聊透頂。
所以趙戎想起娘子在梧桐街好像有一座名為‘青蓮居’的房產后,隨口一問。
濃眉大眼的魁梧漢子便一雙大手舞著甚合他心意的掃把,眉飛色舞的講起了獨幽城內一些特殊的地方,一些街道的講究。
比起作為本地人的范玉樹只對城內的吃喝玩樂如數家珍,和混跡于凡人市井只對獨幽西城的風土人情熟悉的盧姑娘。
顧抑武對于獨幽東城的一些道道,確實是門清。
不愧是這一屆墨池學子中的學長之一,能把正義堂那幫性子野的特長生學子們管的服服帖帖。
趙戎都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就住在梧桐街的街口了,怎么知道的這么多?
梧桐街掃大街的?還是為幽瀾府查籍貫戶口的?
趙戎當時笑著問了問相貌粗曠卻心細如發的顧抑武。
后者搖了搖頭,一臉嚴肅的反問他這個贅婿專業戶,還認不認識其他像弟妹趙仙子這樣,即修行天賦超絕,長相絕美,又溫柔體貼夫君,還家里有礦有房的太清府仙子,急需精壯漢子入贅的那種。
趙戎凝眉思索了會兒,上下打量了一遍身前這個拎著掃把一臉期待的‘精壯漢子’,認真的搖了搖頭:
“抑武兄這飯量,哎,是咱們贅婿的大忌啊,地主家也沒有余糧,試問哪家仙子養得起?。”
顧抑武:“…………”
獨幽城,華燈初上。
東城北邊,一條道路寬敞的大街,兩側的豪門闊宅,大門緊閉。
若是站在街上,視線透過青磚黛瓦的粉墻看去,這些宅院內的建筑燈火通明。
一些豪宅內,酒香、樂聲、炫光,隱隱傳出。
只是傳出圍墻的聲音也不大,似乎被某物阻絕,使得梧桐街的大道上,相對安靜。
而梧桐街靠近中段的位置,確實有一座格外寧靜的府邸,連燈火都不多。
在夜幕中安安靜靜。
這處府邸有紅木大門,門頂上有匾,匾名‘青蓮居’。
此刻,這座四進的豪宅府邸之中,內院的一處廂房的屋頂上,正有兩道身影,一高一矮,并肩坐在月下的屋檐上。
趙芊兒兩只小手撐著下巴,胳膊支在兩膝上,昂著小腦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眺望著遠方海上升起的一輪明月。
此時,晚風吹著她沐浴后濕潤的發梢。
趙芊兒已經換下了白日逛街時的鵝黃裙裳,穿著一件淺粉色的睡裙。
淺粉睡裙單薄修身,顯得她的嬌小身材,格外的勻稱苗條。
仔細想來,雖然被趙戎叫著小丫頭,可是小丫頭其實已經年紀不小了,身材也像春風中抽條的柳枝。
此時,她坐在屋檐上,小手支著下巴,略緊湊的貼身睡裙上,某處是已有一些規模的鼓鼓山丘,特別是從側面看去,便會格外的顯眼,讓人不禁感嘆一句,小丫頭也長大了。
只是此時的這一幕風景,特別是從屋頂上的某個人所在位置角度看去便會‘一覽眾山’的顯目風景,卻無人去看。
趙芊兒的旁邊,趙戎也坐在屋檐上,他上半身后傾,兩手撐著身后的地上,微微合眼,凝視遠方的夜景,同時吹拂著秋風。
并未轉頭去目睹到身旁夜景中的‘夜景’。
趙戎發鬢微濕,隨意扎起,身上穿著一件剛換洗的嶄新秋衣常服,是某個秋眸女子垂首捻指,一針一線做的。
某一刻,身旁‘長大了’的小丫頭,本就半依著他胳膊的沐浴后的嬌軀又抵了抵他。
屋頂上的位置這么寬敞,可是眼下二人卻是坐的有些擠。
趙戎依舊沒有反應,只是某一刻眉頭輕皺,旋即便又恢復如初了。
此時,他嗅了嗅小芊兒秀發的清香,輕輕吐了口氣,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左右環顧了下四周的院落建筑。
這處青蓮居是大楚趙氏的產業,嗯,嚴格來說,是娘子的。
青君作為大楚趙氏二房的獨苗,是老太君指認的繼承人。
她是大楚趙氏未來的女主人,或者說,現在其實已經是了。
不管是名義上的,還是實際里的。
只是娘子性子冷清嫻靜,目前在府內修行,并不管事情。
大楚趙氏雖然是望闕洲山下一座大王朝內的‘地頭蛇’,可是卻也家業不小。
除了這座青蓮居之外,聽芊兒說,獨幽城內,還有一些產業的。
而山下,也有大楚這個基本盤在供血。
當然,獨幽城這邊發展起的勢力,也反哺了大楚那邊。
目前,大楚趙氏在獨幽城的家業,都是被青君扔給了管家趙昆打理。
這位老管家和成天抱著一柄劍的二房供奉李白、趙戎的娘親一樣,都是大楚趙氏二房的舊人了,是看著他和青君芊兒三人長大的。
趙戎從芊兒那兒大致了解了些情況。
發現大楚趙氏與蘭溪林氏相比,其實并沒有差的多遠。
后者因為基本盤是物華天寶的終南山,目前又瓜分了有千年道統底蘊的沖虛觀,接管了一家通行望闕洲的中等商號——鐘秀齋,勢力大漲。
所以說……娘子是富婆……咱家也算是地主了?
趙戎一番嚴謹細密的推理后,心中得到了這么一個答案。
當然了,往大了看,不管是大楚趙氏,還是蘭溪林氏。
在這個繁華冠絕一洲的獨幽城,都不算是太顯眼。
不過,趙戎知道,其實大楚趙氏最重要的‘財富’,都不是上面提到的那些。
而是此時他身邊正在暗暗擠他的小丫頭,和正在閨房沐浴的青君。
嗯,蘭溪林氏也是類似。
這一點,趙戎剛剛隨著娘子一起回到青蓮居時,便深刻體會到了。
之前,趙靈妃帶他與芊兒回來后,管事下人們一直尾隨在她身邊,稟告著獨幽城內那些排名十分靠前的家族派人傳來的各種宴會邀請。
只是都被娘子一一婉拒了,拒絕的理由是她晚上有重要的事。
只是還沒等趙戎細細思索這個娘子嘴里,這個晚上重要的事是何事……青君就頭也不回的沐浴去了。
咳咳,當然不是帶趙戎一起,如果是那就出了鬼了。
屋頂上,趙戎輕輕一嘆,仰頭瞧著那輪明月,探手,五指張開。
他隔空抓了抓天上這輪明月。
冷清的月光從指隙間漏下,落在趙戎的眸子里。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像青君啊。
剛剛娘子一句話也沒說,就沐浴熏香去了,也沒說今晚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怎么個安排,他又具體睡在哪里……
不過,幸好有趙芊兒這個貼心的小棉襖在,直接拉著她小姐不要但是她要的姑爺兼竹馬哥哥,去了內宅。
為他取衣、燒水、沐浴。
于是,趙戎在仔仔細細的洗干凈了之后,便又被同樣沐浴完了的芊兒拉上了屋頂賞月。
這時,趙戎左右找了找后,還是沒有發現娘子的倩影,也不知道她到底洗完了沒有。
話說,該不會是直接睡了吧,讓他自生自滅?
唉,還是芊兒好,如果不喜歡和他搶座位就更好了。
趙戎心里暗暗點頭。
下一秒,他屁股微抬,向右邊挪了挪,給身邊悄悄‘擠’他的小丫頭,貼心的讓開了位置。
“哼!”
然而沒想到的是,正支著下巴似乎在凝視遠方賞月的小芊兒,突然皺了皺瓊鼻,沒好氣的哼了聲。
霎那間,她猛起身,細細的胳膊抱著小胸脯,撅著嘴,一步一個‘重重’的腳印,走到了遠離某個大豬蹄子屋頂另一側。
小丫頭重新坐下了,獨自一人,緊抱雙膝,卷曲小身板,背對趙戎。
趙戎第一時間,面色擔憂的看了眼被殃及池魚的房頂青瓦。
不過幸好,咱們地主家的房子還是挺結實的,沒有偷工減料。
隨后,他又瞧了瞧小丫頭苗條消瘦的背影,在晚風之中,清冷的月宮銀輝下,讓人不禁感到一股蕭瑟之意。
趙戎眨了兩下眼。
他看了看左右,表情猶豫了片刻,起身走了過去,輕輕的坐在了她的身邊。
趙芊兒小屁股朝一旁挪了挪,遠離趙戎。
趙戎不依不饒,也挪動屁股跟著她。
趙芊兒又躲。
趙戎契而不舍,繼續跟上。
最后,自閉的小丫頭被逼到了屋檐躲一端,避無可避了。
她也沒再動,由著他挨著她的小身板,只是以后別著臉,不看趙戎。
趙戎得逞了后,猶不滿足,往外側探頭,去看她小臉上的表情。
“哼。”趙芊兒朝里扭了扭嬌軀,繼續把后腦勺甩給了他,不讓他瞧。
唔唔,以前你對我愛搭不理,現在我讓你高攀不起……
見小丫頭還在賭氣,趙戎眨眼。
他想了想,挨著她的肩膀,又輕輕撞了撞她。
趙芊兒像炸了毛的小貓,用看起來很是瘦弱的小香肩,用力撞了回去。
“嘶。”趙戎吸氣,揉著肩。
“哼哼。”秀發隨意扎成丸子頭的小丫頭哼哼兩聲,像斗勝的小母雞,只是又緊跟著,吸了吸鼻子。
趙戎忍俊不禁,因為覺得她剛剛的清膩鼻音,像哼哼叫的小豬。
只是他不敢笑出聲,怕被小芊兒聽見,到時候估計是用小虎牙咬他了。
趙戎估摸著小丫頭應該氣消了些,便又腦袋前傾,去看她的表情。
這一回,趙芊兒也沒有躲,由著他看。
只見,小丫頭依舊癟著粉唇,小臉繃起,而幾縷烏發正在她的臉頰與耳畔隨風飄舞。
竟也有些和青君一樣不說話時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氣質了。
趙戎輕輕點頭,隨后,目光循著趙芊兒此刻的視線看去。
只見,從他們這處屋頂的角度遠望,一輪明月正鑲嵌在幽山右側的如墨夜空之中。
而夜里的幽山是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幾點的燈火。
也不知道,層層夜幕之中,別名花衣山的它是否換了一身新的花衣。
趙戎眺望之間,忽然側目瞥了眼不搭理他的小丫頭。
趙戎嘴角微牽,右手不動聲色的從左袖之中,取出了某個白日買的‘華而不實’的小玩意兒。
他低頭瞧了眼手中物件,旋即抬手,將它插在了趙芊兒的秀發之間。
這是一朵脫離枝頭后,依舊無聲開放著的花。
“呀!你……”
趙芊兒被身后壞人突然襲擊,小臉惱怒,嬌呼一聲。
她剛沐浴完,又被他弄臟了。
趙芊兒氣鼓鼓的轉頭,欲要他好看,與此同時,抬手將秀發間的‘雜物’一抓,準備前扔。
只是下一秒,瞥見手中這‘雜物’的真面目后,她一張巴掌大小臉,表情呆住,又剎那間驚喜出聲:
“咦,這是…紫衣花!”
趙芊兒低頭看著手中色彩變幻的嬌艷花朵,一雙桃花眼睜大。
她伸手摸了又摸紫這朵念叨記掛很久的幽山紫衣花,忍不住小臉歡喜,自語:
“真的是紫衣花,戎…戎兒哥。”
趙芊兒抬首,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的看去。
視野之中,戎兒哥正側臉對著她,嘴角噙笑,眺望天上明月。
他撞了撞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