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某刻。
院子西廂內,一片漆黑。
屋內靠里的一側,床榻上有一小座‘山’,某個靈俏少女正埋在被窩里碎覺。
而屋中另一側,有一個黑裙長發的女子身影,正在蒲團上安靜打坐。
一女睡覺,一女修行。
西廂靜悄悄的。
落針可聞。
某一刻,不遠處正屋里,似是傳出了某道細微的靈氣波動。
聲勢不大,還未穿出院門范圍,波動便已微不可查了。
西廂內,依舊安靜如故。
打坐修煉的黑裙女子身影,紋絲不動。
只是偶爾,里屋床榻上鼓起的被窩會動一動,是里面的靈俏少女,睡夢迷糊的翻了個身。
一道微細的眸光,從眼縫中漏出,快速的掃過了那團被窩,然后又瞥向窗外正屋方向。
眸光稍瞬即逝。
蘇青黛已經閉上了眼縫。
‘認真‘修行的她,某霎那,嘴角微微翹起……
“等等,我有一個問題。”
正屋內。
此刻,面對這種一聽就十分離譜,也不知比玄黃界鯤鵬武夫高出了幾層‘樓’的強大存在,趙戎雖然有點小激動,不過卻吸取了上次的教訓。
他想了想,面色試探道:
“那個,歸,你確定這回這個功法……不是爛大街的?在外面全都是的那種。”
登天境修煉的《螻蟻登天決》雖然是好功法,但是太沒排面了些,趙戎一直有點耿耿于懷,覺得攤上了個沒啥用的劍靈。
有它沒它區別不大?
然而此刻,讓他沒想到的是,歸竟然想也沒想,就承認了:“本座也不知道。”
趙戎腦門黑了黑。
劍靈話音停頓了下,輕笑了聲,似乎是知道趙戎想法,故意要氣他的。
片刻后,它才笑道:
“不過呢,在界外遇到這個武夫之前,本座確實是從未見過這種古怪功法的。”
“古怪?”
能被歸成為古怪的功法……趙戎暗暗驚訝,心里多了些期待。
“嗯,差不多可以用這個詞,等會兒你瞧一眼就知道了。”
“瞧一眼?什么意思?”
歸沒有馬上解釋,繼續自顧自道:“這個未知武夫應該是來自一個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離開家鄉,一路遠游,和當時的本座一樣。所以他這套來自‘家鄉’的基石功法,到底在那兒是不是大路貨,本座也不確定,不過……”
“不過什么?”
“不過想來應該不是,因為這功法瞧著古怪,所以如果他‘家鄉’的武夫們都在修練這個,呵呵。”歸笑了笑,“所以講究的趙大公子,這回心里滿意了吧,是實打實的絕世功法。”
趙戎:”…………“
不過,他還是貧了句嘴,“哦,這功法再厲害絕世,這位厲害的武夫,不還是被歸大劍仙給收拾了嗎,還是挑著巔峰時期被你給宰了的,所以總而言之,還是歸大劍仙厲害。歸大劍仙的功法更厲害一些。”
趙戎輕輕瞇眼:“對了,你扶搖境時的修為功法是什么,還一直沒和我說過呢……”
此時,劍靈似是無意的略過了趙戎后面的問題,直接打斷道:
“呵,這是功法高低的事情嗎,這是看人。同一個功法,不同人修煉后成就高低不同,說到底,功法只是登山時的工具。”
“就像《螻蟻登天決》,整個玄黃界修士,登天境時都在修練,但有人扶搖直上成為了最強大帝,有人舉步維艱,郁郁寡歡,卻倒也認命識趣,但還有人吧,自己本事不行,卻挑這挑那的,心氣還高,直接成了嘴強大帝……喂趙戎,你覺得說得本座說的對不對?”
趙戎:你直接念我名字得了。
年輕儒生面色好奇,“你說的第三個,是哪位豪杰,認識認識,想必這位仁兄心湖里也有個陰陽怪氣,喜歡裝逼還讓人一點也說不得的臭屁器靈,本公子想和他交流交流育兒經驗。”
“滾蛋!”
歸沒好氣。
二人又斗嘴了會兒,貧了幾句。
隨后,劍靈轉過話頭,直接道:“你懂什么,這個武夫哪里弱了?當初本座能斬他,靠的是伏矢在大道層面天然壓制他修煉的這套古怪功法,否則哪能那么容易……”
“你說本公子魂魄里藏的那柄劍能壓制這功法?”趙戎思維敏銳。
“嗯哼。”歸安靜下來。
趙戎心里微嘆,知道劍靈現在還不想過多的透露關于那柄劍的事情。
半年前,二人還有個浩然之約,不過如今他終于完成了大半,只有一境了……
趙戎搖搖頭,直接道:“喂,你說了這么多,這功法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語氣十分好奇。
“本座不知道。”
趙戎忍不了了,吐槽:“你能不能給我靠譜點?本公子怎么越聽越慌,算了,我也不挑了,要不就修煉你的扶搖境功法吧。”
歸還是沒理這個要求,悠悠道:“格局小了,你以為這等功法是寫在紙上的?呵,就算是寫在什么書頁都破了的書籍上,或者是傳法玉簡里,本座也不認識這武夫家鄉的文字。”
趙戎皺眉,忍不住質疑道:“那你斬殺這個未知武夫后,難道沒有搜他魂什么的?”
劍靈冷笑,“搜個屁魂,斬草除根,一劍落在,直接讓他神魂俱滅,一滴都不留,你以為出門在外,搜魂是能隨便用的嗎?”
趙戎有點不相信,“此話怎講?”
“搜他人魂者,最脆弱的心湖難免與對方某層面想通,萬一幕后有人設計暗算,在獵物的神魂中藏有暗招,那豈不是上了套了。在界外,一不小心就會身死道消,所以各界修士剛出去那會兒,是最危險的……”
“嘶,還是你懂啊,這回確實是本公子幼稚了。”
它傲嬌道:“那是當然,因為本座就這么干過。”
趙戎:“…………”
果然,都是老硬幣。
劍靈語氣冰冷:“哼,而且誰要是敢搜本座的魂,誰就得一起死……”
趙戎點點頭,“不愧是你。”
旋即他看了眼外面天色,今夜還挺漫長。
他回過頭,搓了搓手,語氣有點兒迫不及待:
“那行吧,歸,趕緊把功法傳我,今夜咱們就直接開練……哎,你說本公子萬一十分契合這功法,剛修煉就引起了天地異象,引來一眾大佬跪求收徒,或者是被此方天道的嫉妒排斥,直接提前降了個雷下來,怎么辦?”
趙戎笑語。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每回都必懟他的劍靈這一回竟然點頭了。
它語氣贊同,“契合……說不定確實會挺契合趙大公子的,本座也很期待趙大公子接下來的表現。”
趙戎面色有點警惕,總感覺歸這說話的語氣有點憋著壞,里外透露著一股不對勁。
他指了指自己,認真道:“你是在罵我還是在夸我?”
歸沒有理趙戎。
它呵笑了兩下,語氣帶著莫名意味,“趙戎,傳功之事,汝先莫急,關于這功法具體事宜,往后再與你仔細道來,在此之前,有些事,必須得讓你‘瞧一瞧’。”
趙戎微微皺眉,“什么事?又是什么瞧瞧,到底要我瞧什么?”
歸語氣凝重起來,“汝欲練此功,必先……”
“???”趙戎面色驟變,“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歸頓了頓,語氣疑惑。
他腦海里突然冒出了這樣的一幕:古代宮廷的東廠里,戰力爆表的大內總管掐著蘭花指,一根繡花針打遍天下無敵手。
嘶,怪不得公公們的武藝如此高強……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年輕儒生斬釘截鐵,“必不可能!”
什么,你說為了變強忍一忍?開什么玩笑,當然是拒絕。
“不行!趙戎。”
然而沒想到,歸的語氣卻十分嚴肅:“你要想練,必須得先明心見性。”
咦?明心……見性?
趙戎咳嗽一聲,點頭,“哦那沒事了。明心見性?這是什么東西?”
歸忽然一笑,悠悠笑吟:
“本座在斬殺這未留名武夫后,將其神魂俱毀,道消身死,又見其功法詭邪,為防范其比鯤鵬金烏還要浩瀚的氣血肉身,像死后飄蕩萬界星空的星鯨那般,滋生萬千妖邪,便施以秘法,業火焚他。”
劍靈漸漸語氣幽幽:“這不知名武夫九尺之軀,被業火自焚,而那蒸騰出的濃郁血氣,彌漫方圓數十萬里,本座于那漫天血霧之中,看見了這樣的一幕……趙戎,接住本座的一滴心湖之水,讓汝親眼瞧瞧,汝想要的任何東西,都在其中!”
瞧瞧?趙戎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旋即便耳畔響起了一道輕微至極的水滴墜落水面之聲。
“滴答……”
恍惚之間,趙戎感覺腦海里似乎被塞進了某些不屬于他的記憶畫面,而此時,歸已經不再做聲。
剎那之間,他眼前陡然閃過了一幅畫面。
滿天的血紅色鋪遍了視野內所有的范圍,仿若這就是一片血紅色的天地!
炙熱翻騰的血霧撲鼻而來,令人干嘔欲窒。
趙戎抬頭看去,滿天血霧之中,有成千上萬條形態各異的猙獰血龍,他們翱翔血霧,本體似乎是由殘魂與那焚燒武夫的精華氣血凝聚而成!此時它們滿天飛舞,彼此纏繞……
他睜大眼,定睛一看,這萬千可怖的血龍竟是相互撕咬吞噬。
下一秒,耳畔更是響起了成百上千萬道恐怖震耳的莫名龍吟。
這是那個不知名武夫死后的澎湃氣血引起的?
趙戎心里不禁無比震撼。
然而隨機他便發現了無比詭異的一幕。
這滿天廝殺的血龍,它們的猙獰神態,趙戎竟然隱隱看懂了。
有的歡愉,有的暴怒,有的貪婪,有的暴食,還有淫邪……
而龍吟聲亦是如此。
諸天萬界,蛟龍之屬,強大而欲念旺盛。
而此時他眼前,這欲望的狂歡,更是肆無忌憚的表露出來,宛若來到了真正的血肉地獄。
眼前的一幕,讓趙戎呼吸逐漸困難起來,逐漸要窒息。
此時此刻,若是這間正屋內有其他人在場,那邊能看見燈火無聲熄滅的書桌旁,有年輕儒生在黑暗中滿臉通紅,劍目圓睜,握緊的拳頭抵桌,發青顫栗……
特別是某一刻,他清明亮閃的眼眸,突然之間瞳孔擴大了一圈,旋即褐色的瞳孔邊緣與眼白相接處,隱隱浮現出一圈詭異的未知血紋,讓普通凡人一眼瞧去,便會眼花繚亂……
然而這詭異的瞳孔變化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擴大的瞳孔漸漸恢復了原狀,那瞳孔中未知的紋路也消失不見。
似乎已經……銘刻完成了。
年輕儒生心湖之中,劍靈默默看著這一幕,沒有出聲。
不過,此刻趙戎突然身子大顫,欲要窒息而亡。
就在他即將要閉眼逃避的那一刻。
“敢閉眼,你就死了,或者說,再也沒有登頂大道的可能了,而且即使短暫逃避,以后也要被這亂象誘發成魔,淪為成不上臺面的碌碌鬼魅……簡稱廢物。”歸忽然平靜道。
趙戎眼睛一睜,眼角幾近欲裂。
他喉嚨里“呃呃”嘶出了聲
歸冷靜道:“不準眨眼,去找…那個焚體的武夫。”
在這漫天血霧與七情六欲的地獄般景象之中,即將窒息的男子,突然沒由來的想到了白日里在一只食盒中看到的那雙斷腕的玉手。
“青君……小…小……芊兒……”
就像他與小皇帝說的,要想一直牽住她們的手,必須靠自己!
趙戎心臟猛跳動一下,他拍桌而起,血目掃視視野之中的‘漫天血霧’。
而這滿天齊舞、神態妖異的血龍似乎都紛紛地上的他俯沖而來,神態歡愉,暴怒,灰敗,貪婪,淫邪……
趙戎血目怒視,突然,余光之中,他頭頂左上方的某一處天空,隱隱有一抹奇異的色彩。
不同于血紅色!
趙戎驀然轉頭。
只見,那兒竟然有一副燃燒的尸體,焚體的火焰血紅,早已燒去了毛發、肉血、經脈等等一切,余下了一副……
完整的骨骸!
作純青琉璃色!
趙戎怔住。
這副武夫留下的琉璃骨骸,呈寶青色,瑩徹有光,內外明澈,凈無瑕穢。
它似乎也無比堅韌,這可怖的業火如何也燒不化它,依舊事絢麗唯美,靈凈如初。
不毀,不滅。
武夫的純青琉璃色骨骸,和此刻的周圍,他氣血肉身引發起的漫天血霧、詭異妖龍,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只是那匆匆的一眼,趙戎便將這畫面刻進了心湖之中,隱隱覺得…心靈平靜下來。
精神力油盡燈枯的他果斷閉目了……
屋子內。
書桌破碎之處,寧靜漆黑。
“干得不錯。”
有劍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