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覺得這很可能是他此生最后一次在歸面前硬氣了。
其實就在一炷香前,在那座竹葉掉盡的竹林小院里,他就該死了。
但是挺神奇的是,一個小小的‘意外’下,他竟然活到了這里。
這就是主角光環?本公子終于體會了一把這種待遇了?不過……能不能給個大全套,天降救兵之類的,直接把那個身后索命的老家伙一套帶走了?
此刻,大半身血衣的趙戎獨臂扶劍,大笑喘氣,他只身奔跑在幽暗沉悶的墓道里。
就在不久前,他和歸說,他要活著。
然而眼下,趙戎身處之地,是大離先帝剛剛入陵的森嚴皇陵。
“呵,也不知道這皇陵的質量怎么樣,能擋那個老畜牲多久,呼呼呼……我是靠那些皇陵工匠們的機關術和地圖進來的,那老畜牲沒有特定機關術,又過了特定的申時時段,想入陵難度大增,只能硬闖……咳咳,呼呼呼——!”
他咧嘴笑了笑,飛奔間呼吸卻是愈發急促。
喘氣之時,嗓子深處發出了像風箱一樣的聲音,中途還會偶爾劇烈咳嗽幾聲。
歸忍不住道:“喂,你沒事吧?”
“廢話,我這像是沒事?咳咳咳……”趙戎點頭笑罵,可是卻笑著笑著又低頭劇烈咳嗽起來。
他想抬起右手捂住嘴,然而旋即便意識到右臂已經永遠留在了那座竹林小院里,又是斷臂后恍恍惚惚的幻肢感誤導了他的潛意識。
然而等趙戎反應過來這些時,卻已經遲了,右臂斷肢處前探的動作,讓狂奔中的他身子一個踉蹌不穩。
“砰————!”
年輕儒生失去身體平衡,重重跌倒在冰冷堅硬的墓道地板上。
這地板磚也不知是鑿取自何處的巖石,黝黑寒冷,涼意滲骨。
趙戎右臉貼地,眼瞼痛的抽搐發青。
“呃……啊。”他額頭抵著地,同時一只手撐起身子,勉強保持平衡的站起。
就在這時。
轟隆————!
轟隆————!!
伴隨著某聲巨響,趙戎只覺四面八方的墓道,像是高空中的一根細細鋼索,被烈風吹動的震顫不已。
他連忙探出右手,捏抓著旁邊的墻壁,在墻上印出了個血手印來,身子勉強保持住了平衡。
然而頭頂上,灰塵與碎石子窸窸窣窣的掉下,不時的砸在他的頭上,睫毛上,鼻子上……
整座皇陵從趙戎進入后不久起,便是如此,每隔一段時間,它就像是被某個‘不可知的巨獸’用蠻力沖撞撼動,如此這般‘地動山搖’一次。
穩住身形,繼續扶劍前奔的年輕儒生,回首笑著罵咧:
“追你爹啊追,這么急著進來認祖歸宗?”
這是某個毀容老儒生在嘗試以力破除皇陵外的禁制,而且聽聲音,趙戎發現這動靜是一次比一次大,也不知道這座皇陵能撐住并阻擋那老畜牲多久。
“他娘的,歸,聽那些工匠們說,這皇陵的法陣禁制好像是按照防御天志境修士的標準修建的。老天爺挺不給面子的啊,本公子天命之子的運氣好像還差了點。這金丹境修士鐵了心要闖的話,皇陵好像擋不了多久。”
劍靈出奇的平靜,“你知道就好,而且人是活的,機關又是死的,這個老畜生要是想當只蒼蠅,估計能很快就找到縫隙鉆進來。”
趙戎腳步不停,甚至跑的愈快了,穿梭于一條條令外人眼花繚亂的黝黑甬道上。
似是有目的地般,朝著皇陵深處的某個地方跑去。
狂奔間,他獨臂扶著劍柄,胸膛劇烈起伏的喘息著,而失血過多的蒼白嘴皮子卻依舊繼續咧起,絲毫聽不出沮喪:
“本來今日是來皇陵救那些陪葬妃子的,那曾想現在竟然是在這里逃命,哈哈哈這命運的大起大落,真他娘的刺激。”
年輕儒生吐出一口血水,抹嘴繼續喘息道:“不過話說回來,要是沒有這座皇陵暫時給我擋一擋,就算有幽容的‘一百里’,本公子現在估計也已經死翹翹了。”
歸輕聲,似是自語:
“但是……有區別嗎,趙戎,你現在同時也被困在了這座皇陵里,只能往里面頭不回的逃,但前方咱們總是會沒路的,而且……這估計還正中了那個老畜生的下環,他就是想讓你受盡折磨而死,你這樣拼命的跑,他貓捉老鼠似的追咱們,最后欣賞咱們走投無路的絕望……”
“我知道啊。”
趙戎泰然自若。
他搖搖頭,“不過,歸,你是真他娘的掃興。”
“本座是實話實說,都這個關頭了,咱們不要再打馬虎眼自欺欺人,死也得死個明白,說不定這樣還能多一分生機。”
“生機嗎……”
趙戎滿是血污的憔悴臉上,揚起的唇角輕輕收斂。
就在這時。
轟隆————!!!
有一陣地動山搖的恐怖震顫伴隨滔天聲浪襲來。
趙戎猛的剎車,背抵在墓道冰冷的墻壁上,兩腳馬步似的扎根地板,穩住身形。
不多時,“地震”的余波退去。
似乎……驚險的又挺過了一次未知的沖擊。
趙戎長吐一口氣,喘息的轉頭,看了看左右四周的堅固墓壁,點頭自語道:
“多撐一會兒,給老子多撐一會兒……好歹是一座大王朝的新皇陵,應該不是修的什么豆腐渣工程,不然本公子那日真是白救你們了呵……”
語落,他連忙扶壁站起,繼續前進。
墓道內沒有火把照明,沒有趙戎聽說過的盜墓故事里,那種長明燈。
眼下只有趙戎手畔劍柄上鑲嵌的幾顆夜明珠,散發出些微弱的暈光。
他正在按照皇陵地圖的記憶,在這些漆黑的墓道內奔跑,漸漸深入,朝著皇陵深處的那個地方跑去。
這座皇陵十分龐大,墓室和墓道數不勝數,若不是他提前從皇陵工匠那兒獲得了詳細地圖,又有讀書多年的過目不忘的能力,那么現在九成九要抓瞎迷路。
噠噠噠噠————!
安靜的通道內,只有趙戎一人的急促腳步聲。
歸此時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
它靜了靜,突然語氣認真道:
“趙戎,你給本座老實說,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活命的法子?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藏著?快說出來咱們一起商量。”
奔跑間默默調整體內經脈間赤龍真氣的年輕儒生聞言,回過了神來,緩了口氣,點頭:
“嗯,拖時間‘意外’算不算?”
歸一噎,無語片刻,凝聲道:
“那就是沒有計劃,只顧瞎跑逃命聽天由命咯?你是想要拖延時間,脫險的趙芊兒搬來救兵?”
劍靈一嘆,冷靜分析道:“她那邊眼下應該是最快能趕來的了,其他人,比如給你楓葉護身的晏幾道,還有……朱幽容,他們遠在獨幽,即使最快趕來,也得一個時辰左右,她們就先別指望了……就說趙芊兒,她找來了救兵但是……”
“但是我已經不在竹林小院了。”
趙戎輕聲打斷道,前奔的腳步不停。
他垂目微嘆:
“所以他們估計也很難找到這座皇陵來,找到了也得花更多時間。我當時沒想到自己最后會逃入這座皇陵中,所以也沒有和芊兒提起過這里,只是開玩笑模棱兩可的說是個有趣地方……”
歸亦是一嘆。
救兵遙遙無期。
眼下鉆進這座皇陵,既是保護,又是墳墓。
前者短暫,后者長恒。
他們……只有眼前墓道內這一條看不見“光”但卻終會有盡頭的死路。
此時,前方又是一個急拐彎,趙戎身子一扭,避開了一處地圖上標記的兇險機關,拐進一條通往更深處墓道。
這時,他搖搖頭,又點點頭。
“嗯,看來等救兵這條路走不通。那……本公子就只剩下最后一條路了。”
劍靈頓時一醒,燃起些希望之火,“什么路?”
狹窄黑暗的墓道內,年輕儒生抬首,直視未知的漆黑前方。
露出森白帶血的牙齒。
“求人……不如求己。”
劍靈一怔。
所謂皇陵,‘陵’意即高大如山陵。
這是皇陵的專利,而山陵內的帝王墳墓中,一座座大型墓室組成氣派宏大的地下宮殿,華麗異常,極其壯觀。
這座大離皇陵亦是如此。
然而深處其中的趙戎,雖然一路上無暇停步欣賞閑庭散步,但是卻深有感觸。
真他娘的大。
當他千辛萬苦的穿過了外圍一處處機關林立的墓道后,終于來到了一座宏偉地宮的外圍。
身前是一條灌滿水銀的‘護城河’。
‘護城河’拱繞包圍的,就是地宮了。
這座地宮也是整座皇陵的主體,據趙戎在地圖上所見,是一個龐大的正方形空間,穹頂為圓,其上還點綴著日月星辰……
整座地宮由宮墻、宮門、角樓、前殿、帝王棺槨所在的王殿、先帝妃子陪葬的后寢等主要建筑依序構成。
其中還散布著些藏室、墓道和甬道。
整體布局儼如一座真正的地上皇城,是仿造大離寒京的那座宏偉寒宮所建。
趙戎在水銀‘護城河’前仔細瞧了瞧四周。
他撐劍駐足,調整呼吸,梳理氣機,安靜了會兒。
當又一次皇陵的‘地動山搖’過后,趙戎身形驟動,去啟動了一處地圖標注的隱僻機關。
他穿過了‘護城河’,進入了仿寒宮的宏偉地宮。
“寒宮布局嗎……這個本公子熟,去過好多趟了。”
穿過甬道,入地宮后,趙戎視野豁然開朗,面色蒼白無血色的他勉強露出些笑容,嘀咕了一聲。
趙戎抬起頭,看了看象征天圓的圓形穹頂上點綴著的一顆顆璀璨明珠
它們象征著星辰,正供衛著正中心一輪濯濯生輝的水晶琉璃明月。
劍靈應和了聲:“那倒也是個小優勢。”
趙戎從穹頂收回目光,笑嘆道:“嗯,也是多虧了那位獨孤氏,本公子對這寒宮內的路,特別是她所在的后宮的廣寒宮,怎么走簡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言語間,年輕儒生一路徑自穿過了地宮的宮門、角樓、前殿,筆直深入。
其間,路過一座座珍寶滿目的藏室,他亦是目不斜視。
眼下,年輕儒生進入了整座地宮最重要、同時也是最森嚴的王殿。
王殿宏偉莊嚴,正中心停著龐大龍棺,一些奇異百怪的墓室布局陳列眼前。
然而他依舊腳步不停。
繼續前進。
歸忍不住道:“趙戎,咱們現在到底要去哪?你有個計劃沒?”
“當然有。”
趙戎點點頭,“不是都說了嗎,這個我熟,咱們直接往里走,去地宮后殿去找大離先帝的那些妃子們。”
歸:“…………”
你他娘的,怎么對找人家大離先帝的未亡人一事這么熱衷嫻熟?當初找獨孤氏也是!
現在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真不愧是你啊趙戎。
劍靈語氣誠懇且認真:“哦,那現在躺在殿中央的那位大離先帝若是知道了趙大公子這輕車熟路的樣子,肯定十分欣慰。”
說‘求人不如求己’的年輕儒生沒有笑。
他在心里默念了幾聲,突然提前停步。
果然,了一息后,又一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傳來,還伴隨著一次規模空前的‘地動山搖’。
灰塵與石塊簌簌落下。
年輕儒生只身扶劍,默立原地。
沒有再狼狽攙扶墻壁,雙腳穩穩扎根在地板上。
他閉目,身上落滿了灰,于是低下腦袋,深呼吸一口氣。
趙戎已經大致掌握了‘地動山搖’的頻率間隙,然而此時的他心里卻并沒有一點兒欣喜,因為……這總結出來的規律很快就用不上了。
這座皇陵的禁制……好像已經撐不住下一次了。
那個老畜牲……要進來了。
此時此刻,當所處墓道的震撼搖晃感緩緩平息下來之后,趙戎并沒有馬上繼續前進。
他低著頭,默默伸手,摸索進懷里,然后從須彌物中取出了幾樣東西來。
借著頭上穹頂的朦朧微光,可以大致看見。
這好像是一枚保管極好的白色玉牌,與一只繡功笨拙卻一針一線十分用心的可愛小香囊。
地宮王殿通往后殿的修長墓道內,年輕儒生繼續前進了。
獨剩下的那一只左手,緊緊攥著玉牌與香囊。
在去迎接秦簡夫之前,他要去完成…最后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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