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戎一路來到祭月山的山巔。
來到了山巔的月潭旁。
此時,夜很深了。
白日離地之人蜂擁而至,朝圣般的喧響已經散去。
此時的山頂。
一座新建的月潭。
一顆孤單的雷木。
與一潭幽藍的湖水。
湖畔遍布著九天寒宮花,像顆顆袖珍的圓月,小的像星子,點綴在月潭旁。
氣氛靜謐如水,只有山風呼嘯。
趙戎蹲在月潭前,低頭盯著著湖面。
此時天上高懸明月。
月潭上也有水中月。
十分應景。
因為趙戎知道,霆霓紫金爐就靜靜趟在湖底的泥沙中,爐里也有一輪月在輕悠悠的蕩漾。
而這座月潭之下,就是望闕城的遺跡了。
趙戎突然有種奇怪的想法。
此時那個執念穿越萬古的透明女子,是不還在望闕城的遺跡上飛舞,此時也來到了遺跡的穹頂處,等待他的下水。
一種時空交錯般的恍惚感。
趙戎搖了搖頭,驅散這些雜念。
透明女子穿的那件霜天曉角,此時還在趙戎的須彌物中,她沒有和他一起傳送離開望闕城遺跡,但是卻留下了這件霜天曉角。
趙戎知道,這是她送給他的最后一件禮物。
他蹲在月潭邊沉默了會兒。
其實此時他還有一個疑惑。
這個認他為兄長的透明女子是不是與霆霓紫金爐內的那一輪‘月’有關系?
她為何在離開前獨獨指給他看,是否與她的出現有聯系?
歸說,她可能是神話時代離族的一位王女,那么陰差陽錯被爐中的離姬劍丸喚醒倒也能解釋,但是這位王女又是如何與他產生關系的?
二人明明相隔無數個時代,他也不是離人,沒有離人血脈,蘇醒的前世記憶也不是什么上古神話時代的離人記憶。
那么是因為他的這副新容貌嗎?它確實是羅袖純白寒宮的饋贈,所以長得像她認識的某個關系似兄長的離人?
對了,還有當時他凝視罪淵時,奇怪的吸引……
趙戎疑惑叢生。
他覺得有機會得再去一次望闕城遺跡。
當然,不是現在。
而是等以后強大些了,再做規劃……
眼下,他要摘月。
念罷。
水畔男子脫去外衣,摘下玉牌香囊等物收起,保險起見,身上只帶著一只落劍袋與一枚準備已久的避水符。
他前傾,撲入中。
身影消失在岸邊。
下一刻,幽藍水面下,似有雷光閃過。
然后,
一個拳頭大小的灰色事物沖天而起,破水而出,帶著纏繞的電光落在了月潭旁的草地上。
再然后,某個狼狽身影連忙從水下鉆出,渾身被電的抽搐的爬上水岸,仰面倒在九天寒宮花的花叢中,大口喘息。
“他娘的,這水怎么像是帶刺了一樣?刺麻老子了……”。
他大喇喇的躺在地上,全身猶有電光閃過,四肢隱隱抽搐,有些想罵娘。
歸想了想,冷靜分析道:
“是天雷,這潭水蘊含有往日積聚的天雷閃電,這祭月山巔經常有天雷光顧,遠處那株雷桂吸收的天雷一大半全部被導入了這座湖中,即使天雷有所減弱,日積月累之下,這座月潭里蘊含的天雷也是不知凡幾,儼然就是一座威勢恐怖的雷池。”
“那你怎么不早點提醒?”
“讓你試下啊,萬一你的異類武夫的體魄能挺住呢?”歸隨口道:“況且,你之前不也知道點嗎?嗯,你也是和本座一樣吧?沒有想到這’雷池‘的威力這么強……”
“………”趙戎無話可說了。
歸撇嘴道:“而且你這不是找死嗎。還敢帶著落劍袋下去,這落劍袋由落木制成,天然木屬,吸引雷霆,你一下水,稚童持金過市一樣,找死。”
趙戎喘息望天,不理這個盡說些事后諸葛亮話的劍靈。
此時他身子的僵麻緩了些,偏頭看去。
落劍袋正軟巴巴的倒在旁邊的草地上。
它此時也是濕透了,焉了巴拉的模樣,不比趙戎好到哪里去。
九重天雷的電光縈繞在袋久久不散。
袋靈此時也慫了,灰色煙霧不敢讓冒出袋口探查主人情況。
趙戎閉目感應,安撫了下袋靈的情緒。
此事確實是他考慮不周。
不過所幸,落劍袋沒有受到什么根本性的損傷,畢竟煉制之處,北海仙人就已經考慮到了天雷的克制,設置有相應的防御法陣……
不過,這次倒也讓趙戎發現了落劍袋的一個弱點,灰霧雖極克劍修,卻怕天雷這類至陽剛烈之物。
“我就說這次霆霓紫金爐怎么輕易的就能煉丹圓滿,原來下面是個更大的坑……”趙戎無語嘟囔。
歸的聲音再次傳來:
“趙戎,你有什么辦法沒?”
趙戎不說話,等身體能動彈一些后,默默起身。
他深呼吸一口氣。
直接跳入湖中。
拼命下潛。
趁著身子剛剛被雷霆附體過有些許免疫麻木。
趙戎抿唇咬牙,拼命往湖底更深處前去。
然后,
天雷又至。
從湖面高處往下望去,湖水之下驟然出現一道雷幕……它由四面八方的一共九天雷霆彎曲交錯構成并最后聚集在了那道人形黑影上……趙戎渾身抽搐,最后被驚雷炸出水面,摔在草地上。
男子在湖畔九天寒宮花的花叢之間,瘋狂抽搐了一陣。
連身上濺出的水底力都有電光流過。
他用最后一絲氣力撐手,翻了個身。
兩眼無神的望天。
發呆。
歸無語,“算了,你別下去了,你現在的體魄撐不住的,你這才往下潛了四分之一不到而已,估計連入品武夫的體魄能難頂……”
趙戎兩眼恢復些神動,默默看著頭頂星空。
他和青君說過,要為她摘一輪明月的。
他也和小小說過,要用一輪明月換她的。
趙戎默然恢復了會兒,攤開在草地泥土里的手動了動,緩緩可以握拳了,身子似是又有了些氣力。
趙戎爬起身子,歸話語一頓。
他抹了把臉,脫去濕漉漉的里衫,光著膀子,連續深呼吸三口氣,原地試著跳了兩下,歇力展開著麻痹的筋骨。
它忍不住道:“不是,你別找死了……”
谷
入湖了。
十息后。
平靜的月潭內又有雷光乍起。
閃電交織在水面下,宛若鋪開了一道光幕。
有男子被雷霆轟出月潭,高拋數十米,又呈拋物線似的自由落體,重重摔在草地上,夾雜電光的水滴四射,宛若一只高空落地的鯉魚濺出的銀色魚鱗。
‘鯉魚’直挺挺的倒在岸邊,身子已不再抽搐,而是有一點焦黑了,所幸只是一些弧度完美的肌肉處被電焦了些……
他一動不動。
這次不用翻面了,正好摔的仰面望天,兩手攤開。
月潭旁的空氣再次安靜下來。
歸沉默了。
不遠處倒地的落劍袋,恢復了不少,袋口處,有灰色煙霧形成的小觸角伸出,小心翼翼的來到趙戎身旁,擔憂的撫摸了下他的手背。
不過旋即,灰色觸手收回了袋中,因為發現主人還活著,并且收到了他氣息弱弱的命令。
劍靈輕聲道:“這雷池越往下所蘊含的天雷越恐怖,到了湖底估計威勢都能達到金丹修士渡劫的天雷烈度了,你現在的體魄再往下走一點,只是找死,撐不住的……”
“閉…嘴。”
罵都罵的有氣無力,還咳嗽著喘上兩口氣。
歸笑了笑,也沒生氣。
不知過來多久,被榨干的體魄又恢復了些,這次他沒再爬起了,
男子木然的望著星河發呆。
山風徐來。
九天寒宮花搖曳綻放,灑出清輝。
他滿身清涼酥麻。
抬手,揉了把臉。
然后,
忽然笑了。
問:“歸,本公子是不是很沒用?”
“嗯哼。”劍靈忍住了毒舌,只是輕哼。
“說是要齊家,卻連一輪月都撈不上來,在大離折騰了這么久,經歷了這么事,卻還是徒勞無功,倒在了最后一步上……我是不是很沒用。”
“這不怪你,這雷池就算是金丹境來,都會覺得棘手難辦,你才扶搖境后期,已經超出能力范圍了……趙戎,咱們從長計議,這么長時間都撐過來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劍靈勸道。
它覺得此時還是得說句公道話。
“不是,你就回答我問題,本公子是不是很沒用?”
歸想了想,打了個預防針:“嗯這可是你讓本座說的……”
趙戎點頭。
“這不廢話嗎,你肯定沒用了。”它頓時吐槽,翻了個白眼。
趙戎安靜了會兒。
然后,
忽然笑的更大聲了。
竟不是劍靈預料的沮喪沉默或生氣回嘴。
他趟在草地里,看著頭頂那輪與‘水中月’一樣他抓不住的明月,大聲笑了起來。
在晚風呼嘯的空蕩山巔。
“你笑什么?”歸好奇問。
“笑我自己。”
“其實你也不必如此自責,萬一……”它想了想,撇了下嘴,卻還是安慰道:“萬一趙靈妃其實并不想要這輪明月呢。“
”嗯,這一切其實都是你自以為的她喜歡,你覺得她會喜歡,但是,嗯,本座倒覺得按她的性子,說不定看見你回來,比看見什么離姬劍丸還要開心的多呢?至于你想換進門的蘇小小,說不定她也不著急呢?她已經等這么久了,這笨狐妖在意的可能只是你的這份努力行動的心意吧,早點晚點她應該都無所謂的……你就是大男子主義了,有什么事從來不和她們商量,自己做主,說了多少次還是這樣,這一點你修身也沒用,嗯,還愛面子不認慫……”
“歸。”趙戎突然喊了聲。
“怎么了?又不服要辯了?”
“不是,你說的很對。”他噙笑偏過了頭。
此時他仰躺在朝地上,偏頭注視著腦袋旁那近在咫尺的兩朵九天寒宮花,
歸聞言一楞。
某個嘴硬不讓人教的家伙竟然服軟了。
稀奇事啊。
趙戎仔細看了好一會兒眼前的兩朵九天寒宮花,覺得它們在晚風中搖曳著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歸,所以……我才笑啊,笑我自己。”他點頭笑語。
劍靈啞口無言了會兒,然后眨了眨眼,忍住笑移開目光,“嗯,你知道就好。”
這次它也沒在他承認后再趁機嘲笑他。
趙戎此時眸光不移,似是此時的視野里發現了非常美的東西。
目不轉睛看著腦袋一側的兩朵搖曳的九天寒宮花。
他此刻腦袋正好處于兩花的下方,仰躺的視角,是從下往上看的。
于是眼底便映現出了這樣的一幕:兩朵九天寒宮花的花瓣清輝四散,以夜空為幕布,它們鑲嵌在了頭頂夜幕中,像兩輪明月高懸,占據了他眼前的所有視野,甚至都遮住了夜空中真正的明月。
兩輪‘月亮’,共同爭輝。
一如昨日封禪大殿上的‘二分明月’異象。
然而又有不同。
因為……此時的兩輪‘明月’近在咫尺。
他可以摘呀。
觸手……可及。
這時。
“所以,你現在準備怎么辦?躺在這?還是會營帳休息下?”劍靈問道。
“歸。”
“嗯?”它好奇。
“你餓嗎?”他忽然問道。
歸:“………”
它覺得某人在消遣它,正要生氣陰陽回去,他卻又開口了。
“我餓了。”
趙戎笑著說,“餓死我了。”
說著,他兩手捂了捂肚子。
歸怔住,問:“額,所以呢?”
“所以,回家啊,餓了就回家吃飯!另外……誰說我沒有摘到月?兩輪呢。”
語氣驕傲。
祭月山巔,有男子側頭仰躺在草地上,忽然伸手,微笑摘下了眼前的兩朵‘明月之花’,站起身來。
光著膀子的他撿起灰色煙袋,抓起衣袍,大步跑下山去。
山路上,某人又跑又跳,還一邊穿好衣服,系好了心上人的玉牌與香囊,他頭也不回,朝著家的方向跑去。
手里捧著兩輪‘月’。
就像個……在外面玩餓了開心跑回去吃飯的頑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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