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鳥的第七次高鳴。
天高海闊下,“黑骷髏”號在海上正駕馭著風,破浪而行,宛如一位老道的獵人,緊緊的跟隨著不遠處,西北方向的船只。
而位于“黑骷髏”號,法弗正站在瞭望桿一平米面積不到的面積上,他重心后移,謹慎地眺望著西面的那艘古怪船只。
他是專門負責盯梢的。
眼前西北方向的那艘古怪船只,就是他發現的,而追逐到跟梢,以及布置收網計劃。
時間大約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
海鷗回巢哺育幼崽都叫了七次——法弗記得很清楚。
但他看著遠處那艘船的甲板上,被防雨布籠罩下的高大貨物,還是忍不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一種饑渴與欲望充斥著他的內心。
“沖上去,搶了他!”
“黑骷髏做事不需要理由,只需要向偉大的塔洛斯祈禱,讓這些獵物永溺于深海之中!”
然而現實這么干的,估計早被船長吉姆老大丟到海里喂鯊魚了。
海盜雖然魯莽,但并不愚蠢。
他們選擇獵物都是有講究的。
并不是什么船都會打劫,數百個貴族與勢力的徽記,他們早已記得滾瓜爛熟,記不清的早死了——敢在沿海打劫的,自然是有一套獨特的生存法則。
而之所以選擇了那艘奇怪,似乎不符合這個時代的三桅帆船,正是由于那艘船上沒有任何貴族或者勢力的徽記。
這種船,就是搶了不用承擔任何后果的。
并且,從觀察中,他們發現那艘船的武備力量十分低下。
除了幾個手拿刀劍,或者長弓的平民外,幾乎沒有任何身穿甲胄的騎士或者說衛兵。
這是什么?這就是偉大的塔洛斯給他們信徒,天降橫財。
這也不是他們打劫這種船的第一次,準確的來說,黑骷髏號在沿海活躍的七年間,幾乎每年都會遇到這種沒有任何標識的船。
原因大多都是聽到某地遍地黃金,然后腦子上頭也想去發大財的吝嗇商人,或者是破落貴族的孤注一擲。
他們還天真的以為靠近海岸航行就沒有事情,海盜離他們很遠,想要節省下那份人員開支。
畢竟好的雇傭兵或者說冒險者的報酬,足以占到利潤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多。
而壞的,則是平添麻煩,不如不請。
當然,法弗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想要攔住那艘船,至少還要再等一艘船來,這樣,他們才能做到萬無一失。
他們如今要做的,還是先將這艘船盯好,估計再有二十分鐘,倫克他們就該來了,到時候兩兩相加......
想到這時,法弗腦海中似乎已經看到了那艘船上的戰利品在向他招手。
鷗鷗鷗
海鳥的第八次高鳴。
怎么這么密集?
法弗感覺到身后尖利的鳥鳴,有些奇怪,以往的海鳥叫聲可不是這樣。
它們的叫聲永遠都是帶著節奏與情調,就像“海與女人”的酒吧里,那些夜鶯的聲音一樣,而不是這種好似被掐著嗓子,喘不過氣來的聲音。
可異樣一個接著一個。
法弗頓感眼前一花,一道黑影墜落入海,發出叮咚響聲。
他的視力很好,幾乎是一瞬間就看清了那到底是什么。
一只紅嘴白羽,劍貝海岸常見,甚至是泛濫的白羽鷗。
毛多肉少,而且骨頭還大,一般人沒事不會去抓它。
畢竟它除了將海岸線上拉滿了它們的屎外,什么壞事都不會做。
和他們比起來,就像天使一般純潔,干凈。
而隨著第一聲的撲通墜海,其他的白羽鷗也紛紛墜入到海中或者甲板上。
法弗頭頂都掉了一只白羽鷗,他撿了起來,細細觀看,發現它腿伸的很直,看不出有什么外傷。
唯一異樣的,大概就是屁股上還粘著屎......
而下方的黑骷髏號也喧囂了起來,不復剛才寧靜。
白羽鷗雖不說如同雨一般墜落,但一時間墜落三四十,甚至七八十只白玉鷗落入海中,這種奇觀還是足夠令人矚目,引起討論,并且探究來源的。
而法弗也順著身后的鳴叫,望向了身后,海的東面。
什么都沒有。
海天交界處除了他們的船外,都是泛著波光的海浪在海面上不疾不徐的搖曳。
不對!
法弗的視野上方,捕捉到了云層中的一個虛影,他開始向天上望去。
然后,法弗便看到了云層中的陰影,它正帶著輕觸低垂白云的身體,在天空上留下了長長的一條尾巴,朝著它們這兒滑翔而至。
而隨著距離,不對隨著陰影沖破云層,將它后掠的犄角與寬大到足以同時斬斷帆船的兩個桅桿的雙翼,還有那帶著龍類的桀驁神色,徹底證實了它的身份,也打破了他們的妄想。
“這是......龍!”
“是龍啊!”
這是震驚帶著恐慌的聲音,顯然發聲者也很難受。
但并不是身為瞭望手的法弗說的,他沒有第一時間發出這個聲音,發出聲音的來自下方的船員中。
他現在滿腦子已經被那抹龐大到能將整艘船覆蓋,從云層中沖下的紅色生物所占據。
“是龍!還是一頭紅龍!”
“諸神在上!這是海盜遇到了強盜?”
盡管法弗的腦中冒出了詼諧的想法,但無法沖淡他此刻心中的恐懼。
他只能哆嗦著保持身體不在船只的搖晃中墜落下去,然后一聲不發,默默的低頭躲在半人高的瞭望臺中,以期待那頭紅龍沒有看見他。
而事實證明,龍類并不會在意藏頭露尾的小角色,身為熔龍的歌頓亦然如此。
當它看著自己成功從天上落下,把這群海盜嚇的抱頭鼠竄時,身為龍類的獨特G點,還是讓它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眸子中燃燒的火,與鱗甲下流動的巖漿也愈發活躍起來,這是攻擊的征兆。
它吐了口帶著零星火星的氣,然后施施然的看向了這艘比它略大一點,但大不到哪去的二桅帆船。
它原本是想直接偷襲,將這艘船焚燒殆盡,送這些人類去冥河轉生,尸骨連同船骸一起沉入海底。
但它的眼角余光看見了幾千米外趕來的船只,想要一網打盡似乎有點不現實。
所以,它頓時想到了如何撇清它與黑火號聯系的事情。
既然一開始它打算假扮成一條紅龍。
那么它就做一些符合紅龍的事,這樣就算是有人逃脫,也會把這個事件歸類到紅龍頭上。
雖然這頭紅龍有些紅的透亮。
但對于大多數連一片龍鱗都沒見過的海盜,歌頓這個外貌是足夠的,畢竟他們也不是專業的怪物學識學者。
無法從暴怒狀態下的熔龍和同樣狀態的紅龍中,尋找不一樣的點。
于是,一頭龍翼加起來比帆船還要長的熾紅色巨龍,它低垂著頭,燃燒著火焰的豎瞳俯瞰,睥睨著船上因畏懼,而躲到甲板下的眾多海盜。歌頓換了個聲調,那鏗鏘有力且帶著威嚴氣勢的吼聲也在剎那間于海岸上空響起。
“你們這些,怯懦的兩腳螞蟻!有勇氣闖入我的領地!卻不敢直視偉大的我,黑石塔之主一眼?”
它質問的吼聲響徹天際,并隨著翻涌的白色海浪,傳至更遠。
以歌頓的身長以及飛行停滯的高度,看這些人類,的確看和藏在蟻穴的螞蟻差不多。
而下方的海盜反應也算是格外的快,畢竟在生死關頭,幾乎所有的求生欲都被激發出來。
幾乎是在下一秒,就有人站在甲板上,大聲地對著懸浮在高空,被巖漿與水產生的蒸騰霧氣籠罩的熔龍,虔誠大聲喊道。
“誤會啊!誤會啊!偉大的黑石塔之主,我們是專門為您而來的!”
“哦?說說看!”
歌頓瞇著眼,看著下方諂媚,自稱是船長的海盜,靜靜看著他的表演。
船長擦了擦眉間的汗水,雖然這個時候并不熱,甚至還有些涼爽——他們整艘船都在那只巨龍的陰影下。
可如同山岳般的氣勢又多壓了幾分,讓他原本飛速轉動的腦海都停滯了下來。
但好在有些大綱早已在他肚子里打好,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如同歌舞劇的主角一樣,頌唱稱贊惡龍的偉大,然后逃出生天——這是吉姆從出海起,就曾經想到過的事情。
如果他們誤入了巨龍的領地,或者撞見游蕩的巨龍,該怎么辦?
然后吉姆便尋找,收集那些曾經在巨龍手下僥幸逃脫冒險者的言辭,最后得到了一個結果,那就是面對巨龍這般高傲的生物,要么打的它低頭放你走,要么就夸的它心花怒放。
反正如果剛才他不那樣說,他敢保證,下一秒這頭紅龍炙熱的烈焰將會把他的船連帶人,燒的一干二凈。
吉姆清了清嗓子,繼續大聲諂媚道,他現在就好似刀尖上跳舞的舞者,一點一絲都不能出錯。
“就在今天早上,我冥冥中感覺到了一股力量在吸引我,然后我帶著手下遵循指引而來,一開始我到這還有點疑惑,但當我見到了您之后,我才知道那股力量到底是什么意思,它在召喚我,為的就是讓我見到偉大的您!”
“主人!”
聲音的懇切程度簡直爆表,突破了天際。
不光是歌頓饅滿頭問號,就連吉姆的手下,都看著他們的船長,眼睛發直。
這還是以前那個一言不合就要丟人下海喂鯊魚的“快手”吉姆嗎?簡直活脫脫和那些見到巨龍的狗頭人沒有兩樣。
但他們都紛紛松了口氣,船長的機靈勁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想必他們與這頭莫名其妙從東方來,名為黑石塔之主的紅龍,應該有回旋的余地了。
雖然他們不知道黑石塔是什么地方,但是并不妨礙他們猜想這個位置可能在的位置。
畢竟這片海域,島嶼還是有不少的。
“是嗎?”
半晌后,轟隆低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紅龍,哦不,歌頓低著頭,看著正跪在甲板上的人類海盜,不喜不悲,臉上的表情和鏡子般平靜。
“是的!主人!吉姆日里夜里都在盼望著您的到來!我相信,這也是天上諸神指引我的路!”
這位船長張口就來,見紅龍眼神中的怒火緩慢消逝,他的語調也跟著慢了幾分,充斥了更多屬于他的情感,甚至都抹起了眼淚,頗有一種相見恨晚,救世主的意味。
同時心中也升起了幾絲獨特的快感,果然收集情報是有好處的!
他現在腦海中已經想到了,日后他在酒館中,在床上與那些可人兒吹噓自己面對巨龍時,智慧靈機應變時的場景了。
然而吉姆的場景還沒構筑幾秒,就被他耳邊傳來的吼聲打的粉碎,同時脊背頓時發涼,寒氣又再一次以更劇烈的方式從他的尾椎骨下方涌了上來。
“可我怎么覺得......你在騙我呢!”
雙翼流淌著巖漿,渾身散發高熱紅光的巨龍,神情一轉,眼中的怒火再度熊熊燃燒,露出了一個森然的笑意,一字一頓道。
“我怎么會呢?我怎么膽敢愚弄偉大的巨龍!主......巨龍大人,我是真心實意想要成為你的奴仆!日月可鑒吶!”
吉姆扯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臉,連忙呼喊道。
“可你剛剛說,一種冥冥中的感覺呼喚你到這來!而那種感覺有沒有告訴你,你今天,將死在這里?”
巨大的紅龍肆意的露出了自己的譏諷,暴虐的笑容也恰到好處掛在眼瞼下。
“不!偉大的巨龍!您有所不知,死去的我,毫無價值!而活著的我可以向你獻上“黑骷髏海盜團”所積攢的財寶!”
吉姆幾乎耗光了力氣,才將這句話以極快的速度,一口氣說完。
而說到財寶二字,吉姆才感覺到空氣中的炙熱消散了幾分。
然而還未他松口氣,心又提了起來,紅龍又說話了。
“身后的那艘船也是你們的人?”
“不......是的!是我們的船!......”
吉姆連忙反駁想要搖頭,卻發現紅龍指的是另一個方向,那邊也有一艘掛著和他船帆一樣徽記的黑色船只,他的心突然沉了下來,點頭道。
果然,還未等下一秒,他就聽到巨龍說著世間最為殘忍的話。
“那你們倆艘船上的人,打一架,只有活著的人,才配成為我的奴仆!怎么樣?”
歌頓看著遠方正在反方向逃離的黑色船只,笑吟吟對著下方的海盜說道。
它有些躍躍欲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