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色的陽光灑滿了房間。
韓試在床上扭了幾扭后才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房間正對著洱海,昨晚下起了小雨,沒拉上窗簾,很有一番臥床聽雨眠的韻味。
沒想到一大早又放晴了。
清晨的洱海波光粼粼,入眼8是金燦燦的一片,很耀眼。
天空中的云朵變幻無窮,像飄蕩的銀色緞帶,偶有不知名的野鳥掠過水面,給美如圖畫的靜景中添加了幾分生動。
等感覺身上有些地方過于蓬勃的朝氣漸漸平復下去了,韓試才收回了遠眺的目光慢吞吞地穿衣起床,順手拿起了手機。
“我到學校啦,好想不回來,柿子你玩得開心!”
張紫楓的信息是凌晨發過來的,韓試和她都是昨天下午離開的蘑菇屋。
張紫楓回燕京,韓試跑來了大理。
韓試只是抽空來錄一期《向往的日子》打個醬油的,主要是最近一直在《歌者》和學校之間來回跑,心疼自己累到了,趁機想要放松一下。
張紫楓對于韓試送的藏族套裝,不知道是否喜歡,反正拿回去時都低著頭有些害羞的樣子,眼睛里的笑意亮晶晶的。
可惜沒能一起過來。
韓試邀請的時候,看得出來妹妹挺意動的,然而被經紀人委婉地阻止后就乖乖地走了。
果然藝人的經紀人,很少有如同李茹善良大方的,韓試腦海里閃過張紫楓的經紀人當時意味不明的眼神。
老母雞護崽似的,好像韓試動機不純一樣。
“人間仙境,我都不想回江大了,打算呆到《歌者》錄制前再回芙蓉市。”
韓試隨手對著窗外拍了一張,壓根用不上秦沐雪教的照片處理技術,就已經美輪美奐了。
發過去后張紫楓沒有動靜,韓試看了下時間,快九點了,妹妹可能正在上課。
洗刷刷,吃早餐。
滇省人的早晨,一定是從一碗湯濃油厚的過橋米線開始的。
湯用肥雞、豬筒子骨等慢火熬制,端上來備用,滾燙奇香的濃湯被一層厚厚的油蓋住,幾乎冒不出一絲熱氣。
小碟子切成薄片的雞脯、豬里脊、肝、腰花、鮮魚等碼子一片一片加到碗里,輕輕一攪,霎時紅紅的肉片看上去雪白細嫩,讓人食指大動。
再剝一顆鵪鶉蛋進去,加入早就瀝好的米線,鋪上幾片焯水后的碧綠鮮蔬,撒上蔥花香菜,最好加半勺秘制的香辣芝麻油。
香噴噴的濃湯、綠油油的青菜,白嫩的鵪鶉蛋,紅得鮮艷的辣椒油點綴,碗里面色香味俱全,一筷子唆下去,韓試饜足到差點嘆息出聲。
舒坦。
韓試住的地方是一個靠著洱海的民宿,精致程度與五星的海景酒店差不了多少,卻多了一分安適雅致,少了幾許熱鬧俗氣。
客棧的老板娘說,韓試來的時機不算好,如果是中秋時候,附近的居民晚上會乘船在洱海上賞月,小船隨波逐流,月亮與水面晶瑩澄澈,才是真正的如在畫中,有縹緲如仙的絕美意境。
韓試不在意地笑了笑,知名的旅游地點淡季有淡季的好,至少在中秋過來的話估計找個住的地方都不容易,更別說現在住到的絕佳觀景房了。
洱海月。
與下關風、上關花、蒼山雪齊名的大理四大名景,真的不負風花雪月之名,自然絕美的景色在這座小城里不知積攢了多少的動人韻致。
昨夜韓試就是貪圖了迷人的風景,而睡得太晚,今早才會想要賴床的。
在客棧的露天觀景臺,躺在藤椅上看著海上生明月,洱海的夜景一覽無遺,一切披著如夢如幻的色彩,微微的涼風偶爾吹來,感覺不要太愜意。
如憑風御虛,想臨風而歌,衣袂飄飄如煢煢于人世,所有的思慮都化為了空靈,只有對大自然之美的無限沉醉。
墜落天之耳。幻人間、碧峰搖動,一湖秋水。沉緑晶瑩浮浩蕩,照見精靈步履。都涌入、玉盤遺址。錦鯉時思云世界,向煙波想象生雙翅。終與月,俱沉睡。
然疑童話微悲喜。背孤光、游人鏡底,忽成遺世。泛雪搖金風若舉,歸去明河海市。有仙客、夜分山髻。我欲從之不復返,正空濛一望無涯際。燈火遠,冷衣袂。
韓試睡前寫了一闋金縷曲,連同幾張洱海的夜景照一同發到了微博上,現在上面都吵翻了。
“柿子在文化人的路上越走越遠,我都快看不見背影了。”
“好美的詞,吹爆愛豆的才華,不接受任何反駁。”
“柿子跑去旅游居然沒有開直播,不開心!”
“現在去洱海來得及撿到一只野生的柿子嗎?”
“樓上又在做夢了,不過講真,洱海的夜晚挺適合年輕的男女們偶遇的。”
“是對下一期《歌者》成竹在胸了嘛,都有時間跑去旅游。據說別的歌手們都在兢兢業業地做準備。”
“得了幾回不錯的名次就飄了唄,可以理解,畢竟人家年少有為。”
“照你們說的,柿子參加了《歌者》就都不能出門了,只能關在屋子里閉門練習?”
“柿子肯定是去尋找創作靈感的。不過以黑子的智商,大概無法理解什么叫靈感激發。”
吃完了米線,在藤椅上歪坐著劃拉了幾下手機,從網上莫名其妙地爭執里,韓試才恍然從人間仙境的氛圍里回到了紛亂噪雜的現代世界。
網友們一如既往地精力過剩,有事沒事都能吵吵起來。
“你來旅游,都不出去逛逛?”正看得起勁,老板娘出現在了觀景臺。
韓試以為她來收拾餐具的,結果她拉了張椅子,姿態懶散地在邊上坐了下來。
客棧的老板娘,是個知性的成熟女人,舉止優雅,讓人一見就容易起好感。
看夜景時兩人聊過一會兒天,她自嘲是個嫁不出去的大齡文藝女青年,韓試隨口問了下,結果人家是個博士后。
精英知識分子加上一顆文藝的心,找對象應該是挺難的,估計能看上眼的不多。
老板娘顯然對作為明星的韓試也有點好奇,卻不像別人一樣激動或者控制不住探究的欲望,態度非常自然,所以韓試也樂意聊會兒天。
“不是剛吃完早餐嗎?等下先去下關逛一逛。”韓試笑了下,“店里不忙?”
“淡季沒多少生意。再說大理更像個打尖的地方,大部分在這邊停留個一天半天的,就跑麗江艷遇去了。”老板娘慵懶地點了支煙,“不過清凈點也好,桃色生意太多了,就真成了風花雪月的地方了。”
挺清新脫俗的說法。
韓試不由問了句:“怎么好像生意好不好你都不太在意?”
“能維持下去就行。”老板娘吸了口煙,煙頭的火星亮了一下,才后知后覺地問:“介意抽煙嗎?”
韓試搖了下頭,觀景臺上就算有一絲煙味也很快吹散了。
老板娘抽煙的樣子典雅唯美,就像電影里張曼玉抽煙的姿態,讓人想起舊上海女人抽煙的模樣來,風塵里孤芳自賞。
“你介意我也不會掐滅的。”老板娘在韓試愕然的表情中吐了個煙圈,“麗江以前很美,是一個祥和古樸,充滿安詳與寧靜的地方。每次去到那里,都可以讓人變得平靜,就像靈魂沾染的惡臭被滌蕩一清了。現在我都不太愿意去那邊了,被包裝得完全失去了味道,全是商業化的氣息,只有了一層古香古色的外皮。”
韓試挺有同感的,所以他去旅游時不太會選擇很熱鬧的去處。
“我剛來大理的時候,也覺得這邊很美,當時都沒怎么開發。那時候心里想著,就在這呆一輩子吧。”老板娘語氣似乎有些淡淡的傷感,又好像并沒有什么感慨,很奇特,“但過去了這么多年,好像又開始厭倦了一成不變、毫無波瀾的生活。”
“而且我總覺得連洱海的水都沒有以前清澈了。”
不愧是文藝女青年。
很多東西遠遠望著很美好,剛接近和深入會很幸福,但停留駐足的時間太長了又不免會莫名地少了耐心。
跟愛情似的,不一定是變心了,可能只是覺得平淡如水了沒意思。
當然也離不開生活境遇的關系,有的矯情透著股不得志的怨氣,有的文藝是吃飽了撐的。
至少眼前的老板娘,擁有這樣一座豪華的民宿,根本不用操心生計,才會有心思想些有的沒的。
“可能就是發現自己變懶了,才有了靜極思動的想法?”韓試說。
老板娘怔了一下才琢磨明白韓試的話。
就跟到了現在偶爾想過隨便找個人嫁了一樣,很多東西在時間的消磨里變得無所謂了,可以將就了,也就是變懶了。
可心底又有一股自己都搞不明白的不甘,于是拖拖拉拉、猶猶豫豫,陷入了不安的兩難,也就是靜極思動、想要改變了。
只是不知從何改起,找不到出口。
“不要總是說以前,以前這兩個字都夠美了。”韓試又說了一句。
以前,一個人所有的美好年華與珍重記憶,都羈絆在一個簡單的詞里面,可想而知地讓人難以割舍。
連有些糟糕的回憶都有可能讓人想起來時嘴角微翹。
“大概就是單身太久,孤獨寂寞了。”老板娘想了想,不由意興索然。
掐滅了煙頭,老板娘看了眼韓試,猛然覺得跟一個十幾歲而且是大明星的男孩子悲春傷秋,真的是魔怔了。
別人風華正茂,萬人追捧,怎么可能體會得到孤寂的心境與追憶的感慨。
一定是他氣質上太沉靜清冷了,加上看到的一闋金縷曲,才會被自己當成了可以稍作傾訴的對象。
不過這么帥氣的小鮮肉撞到了手里,不調戲一下實在太虧了。
老板娘突然往桌子一側傾近了些,吐氣幾乎到了韓試的臉頰上:“我也難得遇到一個明星,弟弟要不給姐姐唱首歌聽聽?”
烈焰一樣的紅唇嬌艷欲滴,玲瓏身段風情萬種,韓試都能聞到她身上恰到好處的香水味。
“客棧附近就有不少酒吧,你應該天天聽歌吧,沒聽到厭煩嗎?”韓試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強自鎮定地輕笑著說。
可燙紅的耳垂暴露了他的虛實,老板娘坐了回去,卻笑個不停:“難以置信,明星還有你這樣干凈的人,一看就是個雛。”
老板娘前后劇烈的反差讓韓試無所適從了片刻,卻神奇地興起沒有一絲反感之意。
直覺跟在太平間里被撩不是一回事,后者是真的想爬到床上去,而老板娘卻是淡漠了所以無拘無束。
“酒吧里的歌手都是唱民謠的,沒勁。”老板娘恢復了淡雅的姿態。
“文藝女青年不應該挺喜歡聽民謠嗎?”韓試詫異地望向她,“而且我也唱民謠。”
“我很喜歡聽民謠。”老板娘搖搖頭,看著洱海湛藍的水天相接,語氣低沉,“民謠低低的,喃喃的,磁性的,淡淡的又深情地吟唱著,余味悠長地訴說著故事、纏綿、愛恨、渴望與自由。”
“那些故事既遠又近,既熟悉又陌生,滄桑無奈與歡悅寧靜都在歌聲里,不需要歡呼,只要靜靜地聆聽就好。”
老板娘自相矛盾的說法讓韓試有些迷糊:“所以你是不喜歡酒吧的環境,或者里面的民謠歌手?”
老板娘說完,像是找到了自己愿意與韓試交流的原因:“你們不一樣,你的民謠我就常常聽。”
“以前有個好姐妹跟我說,她不喜歡民謠,因為聽起來很窮。民謠里唱的愛情讓人感覺很窮酸,做愛的時候都開不起空調。”
韓試有點難以適應她過于直白的風格,不好意思接話。
“其實她說的也不錯,就跟玩搖滾的再很多人眼里就充斥著墮落和混亂一樣,現在的偽玩民謠歌手太多了。”
“這幫子人為了文藝而文藝,為了憂傷而憂傷。背著把吉他,故意穿得隨便,唱著實現不了的理想,、睡過的姑娘和想睡到的姑娘,就覺得自己是個民謠歌手了。”
“確實很窮酸。”
韓試聽明白了,就是對酒吧里的民謠歌手看不上眼。
以一種居高臨下的態度來面對偏見,本身反過來就是同樣的傲慢。
韓試一向只唱自己的歌,既不混搖滾圈也不混民謠圈,由于信仰的痛苦而對搖滾圈稍微了解了些,可老板娘說的民謠圈他真心沒有接觸過。
所以他不置可否,只問了個有興趣的問題:“為什么我唱的民謠就不一樣?”
“怎么說呢,就是聽你唱民謠時,即使是憂傷的情緒,里面也似乎有陽光和干凈的氣息。”老板娘想了下,“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個感覺。”
“也可能是你不缺錢,氣質上自然而然沒了那些人的窮酸味。”老板娘補充道。
倒是與韓試對于老板娘的文藝,理由上如出一轍。
“怎么樣,我去給你拿吉他,唱一個?”老板娘站起身,“會喝酒么,我順便帶瓶最好的紅酒……算了,那玩意就是貴,不怎么好喝,還是大理的風花雪月啤酒最好。”
韓試不打算拒絕,時光正好,萍水相逢的唱歌,感覺不錯。
“雅如,你又不在前臺,跑觀景臺看風景了?”一個略微渾厚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一個留著點小胡子的俊朗大叔走了過來,身上背著把吉他,對老板娘的稱呼很親密。
“他是誰?”大叔看向韓試,笑容消失,眼光有些審慎,直接站住了,問的卻是老板娘。
“不是晚上才演出嗎?”老板娘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接著竟然解釋了一句,“客棧的客人唄,二十歲不到的小男孩。”
“你好。”大叔笑了起來,跟韓試打起了招呼,又看向老板娘,“不是約好了今天一塊去岸邊上喂鳥嘛。”
“你說的,我可沒答應。”老板娘懶懶地回復,“正好,你借我吉他用一下。”
小男孩韓試不動聲色地在兩人間瞅來瞅去。
有故事。
民謠里的風月,就在大理時刻發生著,韓試笑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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