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男人靜靜地看過張道陵一眼,嘴角泛起耐人尋味的微笑,轉身便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仿佛未曾來到過。
張道陵只覺得腦袋昏沉,像是在做夢一般,夢見了一襲白衣。
恍然發覺,自己仍然是舉著半壺酒,卻不見那人。
許默心有所感,才循著內心蹤跡前來這座不知名的山頭,見到了山間小道。
興許未來有再會的時候。
許默離開了那個山頭,前往下一處地方。
在去往另一個世界,有些人需要告別。
大昌市,老舊古宅。
陰森森的老舊古宅外,許默突兀地出現。
許默踩上樓道階梯,潮濕平滑的地板變得異常安靜,留不下他的腳印。
他來到那扇關住的黃金門前,伸手一抹,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那是一團黑暗,黑暗里藏著一位人影,若隱若現。
“你,要走了嗎?”
許默輕輕點頭,沒有做再多回應。
“我也好想離開這里。”
人影抬起頭,似乎在茫然地盯著上層。
“前路荊棘,好走。”
“嗯。”許默若有所思地頷首回應。
隨即他轉身,敞開的黃金門準備再次關上時,許默回頭朝那深淵般的黑暗說了一句話:
“一年后,會有個人打開這扇門。”
“我等。”
黑暗中,傳來他的回答。
“再見。”
許默提了提衣袖,白發在風雪里飛舞。
大昌市郊區,墓園。
一座墓碑前,羅有財依舊是穿著那件黑衣,神情冷漠地注視著身前的墓碑。
在老人的身后,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老人沒有回頭,也知道是誰來了。
“你還記得這座墓碑上的人是誰嗎?”
站在老人的背后,許默望向羅有財,詢問。
羅有財皺眉,腦海中對于墓碑上人的記憶確實已經很模糊,他是記不清了。
許默沒有等到羅有財回答,便開口道:“那是你的老伴。”
“需要記住一輩子的。”
“那是我老伴?”
羅有財有些恍惚地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許默的話語像是一個永恒的詛咒,印刻在羅有財的腦海里。
從大昌市,抵達中山市,不過咫尺之距。
金碧輝煌,燈光璀璨,奢華雍貴的凱撒大酒店。
現實里的人在經歷著他們普通平凡的生活。
而許默面前的凱撒大酒店,卻是另一番光景。
破敗,腐朽,流露著詭異和不祥的氣息。
許默走入了這家恐怖的酒店,酒店里到處是詭異,但是他此行的目的不在于祂們。
第四層樓,紅色地毯鋪蓋在地面,地毯上留著黑色的腳印。
黑色腳印密布的十字路口,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尸緩緩轉過頭。
看向許默,準確地說是他手中的菜刀。
黑紅色的鬼域頓時籠罩住整個廊道,肉眼可見的是,男尸的坑坑洼洼腐爛的臉在一點點地恢復。
“下定決心,要以自己死后的神秘復蘇來堵住這個地方嗎?”
在許默的鬼域里,一切都暫停了下來。
被時間腐朽過的事物在恢復,他們又回到了那一年。
許默重復著當時張堅對男尸的問題。
漸漸地,男尸的臉恢復了過來,那是一位民國故人。
男尸說不出話,只能點頭。
“菜刀還給你。”
許默將從楚靈所居住的那間木屋里帶出的菜刀扔出。
男尸牢牢地握住菜刀。
“我走了。”
許默神色平靜地對男尸說道。
男尸那僵硬的面孔表現不出任何的表情,但眼睛里流淌下血色的眼淚。
暗紅色的鬼域收起,四層樓剎那間沸騰了。
原本恢復正常著色的墻壁重新斑駁掉漆,遍地滋生的霉菌。
陰沉沉的壓抑黑暗里,一間間房門打開,墻壁上出現了許多的血色掌印。
在許默的視野里,出現了許多的“人”。
對于這些人,許默并不陌生,都是上個時代認識的民國馭鬼者。
唯一不同的是,祂們和那時的自己相比,已經物是人非,渾身散發著腐爛的氣息,皮膚在掉落褪色,血液在凝結變黑。
從房間里走出的“人”,清一色地對著許默做出僵硬的鞠躬的動作。
像是尊崇,像是敬畏,像是送別。
“不打算奏響鋼琴曲,送我一程嗎?”
在許默的聲音落下后,死寂空蕩的樓道里一首詭異的鋼琴搖籃曲不斷地響起,令他沉醉。
遺憾的是,那首曾經出現在鬼夢夢境里的曲譜,早被分成了三份,以作為厲鬼的拼圖。
現在能碰到,算得上緣分。
琴聲唯妙,許默朝眾人頷首,以示告別。
一曲罷了,曲終人散。
酒店再次恢復了原來的那般沉默的詭異,似乎在等待著下一個人打破。
而后,許默來到第三座城市,大川市。
來到這里的目的,是想去見一個人。
一個女人。
自從解決完黃琥的神秘復蘇后,他已經有很久沒有再回來。
許默見到了一位老朋友,正如那時的他所想的一般,焦尸的恐怖詭異提升了一個檔次。
在近乎獻祭的前提下,形成自己的鬼域。
灰白色的濃煙里有一具渾身被熏黑焦灼的干尸,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地望向許默。
許默瞄了祂一眼,后者便被關入鬼域之中,但他并沒有完全地流放,等到祂完整地侵襲出來。
應該是一年之后。
留給楊間解決吧,畢竟他可是許默心心念念的二郎呀。
許默身影鬼魅輾轉,他來到了第七棟的301室。
象征性地敲了一下門,里頭便傳來一位老人沙啞低沉的聲音。
“哥哥,你醒來了。”
“我來了。”
簡單的溝通,門自動地打開。
一股塵封已久的孤獨和藏匿的涼意撲面襲來,同時伴隨著還有輕微的咳嗽聲。
那一襲白衣沒入其中,微黃的燈光閃爍又黯淡下來。
房屋里的家具大多數是木質的,雖然涂著紅漆,但因為年代久遠的緣故,不少都已經斑駁掉色掉漆。
地面上鋪就的是老式的瓷磚。
這里的所有,對許默來說,太過熟悉。
是家的氛圍。
許默伸手摸了摸這些擺放已久的家具,家具一塵不染,歸功于居住在這里的老人。
有些懷念自己做蛋炒飯,自己吃的日子。
許默忽略過那擺放在一側的老舊菜籃,而是注視向了那掛在墻壁上的一幅油畫。
油畫上的身著制服的人,是他自己。
許默推開了左邊的那間臥室。
一股檀香襲來。
張堅喜歡檀香味,他也不例外,妹妹張瑤姬也不例外。
畢竟,他們都是一家人,真正的源頭。
“哥哥。”
躺在紅漆木床上的老婦人坐了起來,看模樣,她有些虛弱。
許默坐到床邊,眼神溫柔地看著眼前的老婦人。
老婦人取下那遮掩面容的臉皮,露出一張絕艷動人的臉。
“哥哥,你要走了嗎?”
嘴唇慘白的張瑤姬,伸出手,輕輕撫摸過許默的臉龐,輕聲細語。
許默低頭,親吻女孩的額頭,這是他最愛的妹妹。
“哥哥要走了。”許默回答她。
“哥哥,又要......又要一個人上路了嗎?”張瑤姬一臉心疼地看著許默,擔憂道。
許默搖搖頭,“這一次,你哥哥不是一個人,秀雅會陪著我。”
“有楊回姐姐陪著你,那我就放心了。”
聽到許默回應的張瑤姬微微一笑,眼里有幾分不舍。
“哥哥從來不是孤苦一人,我還有你們,不是嗎?”
張瑤姬只顧著點頭,說不出話來。
張瑤姬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她回憶起了和哥哥張堅的點點滴滴,宛如影片般一幀幀地播放,播放以后腦海中關于張堅的記憶也在一點點地抹除。
良久,待到夕陽落下。
許默懷里的女人才緩緩開口:
“哥哥,我還會記得你嗎?”
“只要我回來之時,你就會記起我。”
“哥哥,我在這里等你回來接我。”
“好。”
“睡一覺吧。”
許默抱著女人,輕輕搖晃,口中念叨鬼童謠:
“門前,墳堆下。”
“飛過一群鴉。”
張瑤姬微張著嘴,小聲應和:
“快來快來數一數。”
“二...四...六七八。”
望著懷里陷入沉睡的女人,許默眼神復雜。
許默緩緩給她蓋上被子,小心翼翼地走出臥室。
臥室的門掩上,關于許默的痕跡盡數抹除。
許默離開了那個地方,去往下一個地點。
他像一位旅客,走過,看過。
許默來到那所鬼郵局,一層,一層地走上去。
留戀地注視著懸掛于廊道里的每一幅人畫像。
許默鬼火的鬼域與鬼影的鬼域疊加,一層鬼域里擁有著兩層詭異,他在這所鬼郵局里留下了一些痕跡。
扭曲、混亂、重疊。
漫無目的地行走,走過每一處地方。
最后,停留。
他來到那位的墳墓前,曾經一同處理神秘事件的伙伴。
“魏叔,再見。”
許默朝著那墓碑咧嘴一笑,笑容里滿是苦澀和回憶。
有些見面便是告別。
許默還想再看看,未來。
他的身影介于現實和虛幻間,朦朧莫測。
兩側的景物開始以恐怖的速度流逝,夕陽落幕,東日初升。
時間的指針轉動,有一條河,沿著河,許默見到了很多場景......
一輛銹跡斑斑的公交車前。
“秦老,我體內的神秘復蘇就要壓制不住了,嘗試著用那輛鬼公交撞我吧。”
楊天佑望向鬼公交里的秦明,眼神堅定地要求。
“嘭!”
鬼公交以恐怖的速度撞擊向那個男人。
尸體支零破碎......
秦明走下鬼公交,用黃金布袋撿起楊天佑的尸體,分尸而葬。
駕駛著鬼公交,消失于一團迷霧里。
許默就像一位旁觀者般注視著以后的歷史,沒有他的歷史。
他繼續行走,眼前的場景又驟然輾轉變換。
小薇已經成了真正的哭墳鬼,半張臉是她的,另外半張臉是石年的。
徐啟爬出了墳墓,取走了墓碑。
吳罡和姮都在楚靈的手下做事,脫離總部。
羅有財從那五層高的郵局縱身跳下......
望著那記憶里人的面孔,許默沒有去做什么。
他沒有回頭,時間長河的流速變得更快。
許默一路往上前行,撥開眼前的迷霧,熟悉的上課鈴在他耳邊響起。
看著出現在眼前的風衣男子,許默詭譎地笑了笑。
風衣男子,叫做周正。
是他去尋找鬼畫前,為餓死鬼尋找的歸宿。
原因是很簡單,只是因為這位叫做周正的男人,很像魏童,為了心中那所謂的正義和善良寧愿奉獻自己。
許默注視著那循敲門聲而來的羅有財。
此時的羅有財,已經成了一只鬼。
敲門聲的音頻,是當初羅有財錄制的。
很快,許默來到了教室門口。
那個矗立在慌亂的人群里,臉上帶有幾分對未知恐懼同時強行冷靜的少年。
是楊間。
許默嘴角微勾,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笑容。
他伸出手,劃過眼前的長河。
許默一路觀望,像一個不存在的人般。
楊間的每一次死里逃生,歇斯底里。
靜謐的鄉間夜晚,楊間沉睡,表情猙獰,有些痛苦。
許默忍不住去觸碰了他,后者驀地醒來。
許默堪堪地收回手掌,扭頭沒入虛幻里。
不知不覺,他走到了時間長河的盡頭,屬于楊間傳奇的盡頭。
在他的時間段里,不去貿然地干涉,是對同為完整鬼的尊重。
許默的傳奇即將落幕,楊間的傳奇將會重啟。
兩人,巔峰相見。
那一片緋紅的云層里,一人靜靜站立。
楊間那雙漆黑的眸子之中泛著絲絲縷縷的紅光,眉心之間一只血紅的眼睛不安地窺探著朝他走來的白衣男人。
那人的眼眸同樣詭異妖邪,擁有著三道勾玉的瞳孔也在看著楊間。
楊間握住那裂痕的金色長槍,鋒芒直指著前來的白衣,坦然一笑。
白衣身影鬼魅,瞬間便來到楊間面前。
“天帝,張堅。”
“帝君,楊間。”
言語落罷,楊間的身后浮現出一棵白骨樹,直入云霄。
白骨樹下,是一道高大黑影,眉心間的猩紅鬼眼詭異異常。
許默攤開雙手,同樣是一道高大的鬼影屹立,唯一不同的是,祂們的眼睛。
緊接著,鬼影身上升騰起詭異的黑色火焰,并延伸出遮掩天幕得觸手,繚亂。
印刻在許默背后的鬼棺紋身隱約發光,似乎藏匿著某種詛咒。
“鬼刀,來!”
許默的手中忽然出現一柄暗金色的琉璃長刀。
下一秒:
是一道璀璨的光,純粹的暗和濃郁的紅,兩者間的碰撞。
片刻后,一道紅光穿過云層,一退再退。
光華散盡,徒留那人一句:
“走了。”
湍急的河,一口黑棺,孤零零地漂著。
棺材上坐著一個人。
一襲白衣,乘棺歸去。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