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6章戰爭債券
劉信給彭越的建議是在趁項羽與章邯軍對峙的時候，西行偷襲敖倉一帶秦軍的補給線。利則出戰，不利則走。
這樣也能夠發揮出彭越部的最大優勢。一旦打敗秦軍，任誰也不能否認彭越在此戰的功勞。
彭越被安撫了下來，所部便駐守在定陶城西，等待春日便啟程。
此時項羽所率楚軍主力已經全數渡過大河，往漳水逼近。
定陶城內每日都有大量船隊與車隊運來谷物，在定陶城內利用踏椎舂好，隨即便被送到楚軍營中。
后來定陶運送谷物的船隊與車隊漸漸少了下來。楚國地雖廣，但能征收的糧食也是有限的。楚地百姓與大戶滅秦的熱情，也隨著儲存的糧種也被征收后，漸漸冷卻了下來。
他們甚至開始懷疑這場戰爭的必要性。有些人甚至變得悲觀起來。一些人甚至看出，武平君口口聲聲說的楚軍必勝的條件之一，章邯軍脆弱的補給問題，楚軍也同樣是存在的。
從彭城到定陶已經是很長的距離，從定陶再北越河水又越漳水，又是一段漫長的距離。大量的糧食被運往北境。大量運往北方的糧食都在沿途消耗掉了，送到楚軍中的卻很少。
不斷有人將這樣的話送到懷王耳中。
這日彭城楚王別院中，宋義更是趁機與懷王道：“大王這是被劉信那小子騙了啊。所謂天子者，兵強馬壯者自為之。此戰若敗，大王尚且能夠有一安寢之地，若是生了，大王認為劉信會支持你保有王位嗎？”
宋義這番話已經不是第一次說了。但在之前，不為懷王所重視。畢竟當初號召楚國上下一心為楚軍北上運糧時，他享受到了萬眾矚目的目光，那時他真的感受到了當王的滋味。
可現在，民怨漸起，大姓不滿，懷王這才感受到了民意的另一面。
宋義的話真的錯了嗎？自己或許就是被劉信當作了一面旗幟而已。一旦旗幟破舊，便會棄置于地。
若是以前，懷王定會認同宋義的說辭，但現在，自從讀了韓非子，懷王卻多少有了那么一點兒帝王心術，派人去請來呂臣、陳嬰等一幫留守彭城的臣子，向他們詢問對策。
呂臣卻說起了一件趣事來：“臣前日派家人去西市，西市的商人都在討論一種叫做戰爭債券的新鮮物事。臣也讓家人買了些來。”
呂臣說著，將三四張非布非綢的脆弱片狀物呈了上來。片狀物上面只簡單地寫了個數額：十點、百點、千點、萬點不等。
懷王端詳許久，問道：“這是用何物書寫的？”
“大家都稱呼為紙……”
呂臣又向懷王解釋了戰爭債券。所謂戰爭債券，顧客購買戰爭債券的錢作為本金，利用黃河之北土地以及劉喜商會的資產作保，向百姓提供每年提供百分之三的利息。
一共為期五年。五年后，百姓可以使用債券，向戰爭債券發起行兌換本金。
盡管大家知道，這是上面征收錢糧的又一個舉措，非要將大家藏起來的本錢都給挖出來不可。但這可是百分之三的利潤？
對于楚地大家族來說，他們雖然能夠通過兼并土地的形勢，來增加家當。但這種方式，實在太緩慢了。土地一年一耕種，還要雇傭農夫，購置農具，前期投資便是一大筆錢。
比起黃河之北土地的虛無縹緲，楚地百姓其實更信賴的是劉喜商行。
自從劉邦發跡以來，劉喜商行也很快在楚地崛起，憑借這肥皂、新式家具等新興產業，成長十分迅速。現在楚地大戶人家洗澡，已經離不開香皂了。那些地主老爺們，已經漸漸不習慣跪坐，反而以擁有一張躺椅為榮了。
劉喜商行的茁壯成長，迸發出的強大進取心，給予了楚地百姓最大的自信心，也讓他們堅信，購買的債券是真正能夠賺取利潤的。
眾人聽了呂臣的講解，終于明白戰爭債券是怎么一回兒事情了。
但戰爭債券的幕后是誰？
懷王代眾人詢問道：“莫非是武平君所為？”
呂臣撫須笑道：“最讓臣驚異的便在此處了。此事并未有武平君參與，乃是武平君之妹采薇姑娘想出來的法子。”
懷王大喜，正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懷王看來，采薇與劉信相處久了，自然也得到了其兄長的幾分真傳。
若是能娶她為妻，如今不僅可以得一臂助，還能拉攏劉信、劉邦等人。
懷王還未說，倒是宋義幫懷王說了：“不知采薇姑娘婚配否？”
宋義這話一說，堂上頓時寂靜無聲，那可真是落根針也能夠聽到聲響。
呂臣等人哪里不知道宋義的打算，尷尬道：“采薇姑娘并非劉信親生兄妹，并不知道劉信母張氏是如何打算的？”
畢竟貧苦人家養個干女兒，一般都是當兒媳來養的。呂臣如此隱晦說，也是給了懷王面子。
懷王聽到這一層，已經明白了呂臣的意思，面色微微囧紅。
宋義卻不知趣：“養女又如何？大王身邊并無妻妾，若能……”
“宋卿勿要多言！”懷王連忙制止了宋義。采薇縱然有才，或許與劉信也只是兄妹之情，但他也不愿冒險與劉信搞壞了關系。
宋義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其中臣子則眼觀鼻，鼻觀心，當作沒有這件事兒。
懷王沉默半晌，問道：“采薇姑娘有經綸濟世之才，我欲征采薇姑娘為計相，眾卿以為如何？”
宋義也好，呂臣也好，堂下頓時一片反對。盡管所謂的計相掌管財政，其實虛弱的王權下，并沒有多少錢財可供調配，讓一個女人來做官，還是讓所有人難以忍受。
懷王卻并不聽勸，派遣了使者往沛縣來。卻不想那采薇見到懷王使者，雖然表面恭敬，但態度著實冷淡，拒絕了懷王的任命。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與劉信不一樣，采薇并不想要站在風口浪尖之上。
她與劉信本是人海之中的兩個例外人，又讓她不能坐視劉信的困境，于是她拿出了踏椎、戰爭債券，來幫助劉信渡過難關。
是因為愛情嗎？采薇現在冷靜下來想，其實并不是。他們更像是同伴。同伴有時候比愛情更可靠。
無論如何，戰爭債券終于在楚地傳播開來了。秦時的貨幣有銅錢與布、黃金兩種。銅錢為下幣，布為中幣，黃金為上幣。大家不僅用這三種購買債券，也可用糧食折價購買債券。
但碭郡、泗水郡、薛郡、東海郡四郡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存余了，大部分人寧愿用貨幣來購買債券。
劉喜商行不得不用大量籌集的資金從更遠的南方購買糧食。
懷王也趁機在全國推行納粟拜爵令。
這些措施雖然能夠一部分緩解楚軍糧草急缺的問題，但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四萬楚軍加上沿途的大量民夫，每日消耗的糧食都是以萬石計。
劉信在定陶城內，每日都工作到很晚，像陀螺一般旋轉，不曾有片刻停歇。從前線回來的民夫的安排，到船只的籌措，北方逃難流民的安排，公務繁雜，盡管有范喜輔佐，劉信每日只睡三個小時。
一月，劉信收到了項羽的來信，項羽讓劉信不要再運糧來，他已經決定破釜沉舟，士兵只攜帶三日糧，全軍渡過漳河，尋秦軍主力決戰。
劉信看了書信，長嘆一聲。有人說，項羽破釜沉舟，是為了激發楚軍的勇氣，但何嘗沒有糧草不足的原因呢。
項羽既渡過漳河，不再需要后方轉運糧草，定陶城諸吏也終于可以喘口氣了。
劉信留一部分文吏處理日常公務，便讓和他一樣嘴上起泡的范喜等人回去休息。劉信則一人走在公署的小花園中，他這些日子忙壞了，現在終于有時間清理一下思緒了。
冬日的花園中只有光禿禿的樹干與枝丫，枝丫上還覆蓋著昨日落下的未有化干的雪。已經是一月下旬了，仍未有春日到來的跡象。
劉信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城外的彭越部。
只要春日不來，河水（黃河）尚未解凍，派遣彭越部往西便是一件危險的事兒。劉信在定陶城外碼頭籌措了大量船只。
一旦河水解凍，彭越便可憑借船只自由穿梭于河水兩岸，襲擊秦軍糧道。但有秦軍來追，彭越也能依靠船只轉移到對岸，避免秦軍的打擊。
但關鍵是春日早一點來到。
其次就是如何穩定楚國的內部。為此一戰，楚國幾乎耗盡了元氣，賭上了所有家當。不僅有大量的民夫聚集在定陶城中，還有大量的民夫散布在糧道之間。
這些人若不能妥善安置，必然釀成兵變。
直接將他們遣散回家嗎？可他們家中恐怕連開春的糧種都無法籌措。所以必須想一個妥善的安置法子來。
小小的花園內，劉信走了一圈又一圈。劉信認為，走路有助于讓人的思維變得開闊，想出更多的辦法來。
虞姬與虞小株目睹到劉信在公署花園，時而歡喜，時而又皺眉沉思的，虞小株本要上前打招呼，被虞姬攔住，兩人一直藏在長廊之中。
虞小株擔心劉信，小聲問道：“姐姐，劉信不會出事吧？”
“放心好了，他只是太累了。所以需要一種特別的方式來放縱一下。咱們再等一等。”
劉信大概在花園內走了五十多圈，最后靠在了一棵梅花樹干上，一動也不動。
虞姬與虞小株小心靠近，大約依舊有十步遠，便聽到劉信如雷的鼾聲，虞小株叫了劉信幾聲，但劉信并未有任何回應。
劉信醒來后，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感受到額頭上放著一塊陰涼手帕。他睜開雙眼，看到了虞姬面色欣喜的看著自己。又聽到虞小株的聲音：“你可算是醒啦，我……和姐姐都快要擔心死了。”
虞姬道：“大家都知道劉信命硬，禍害遺千年，不可能這么容易死的，只有你在瞎擔心。”
劉信強撐著坐起，看到屋內除虞氏兄妹還有范喜、彭越等人。范喜臉上同樣地閃爍著喜悅。
劉信詢問了時間，這才知道自己只是昏睡了一個晚上，現在是第二天的上午。劉信已經思得恢復楚國經濟的辦法，讓劉信去把定陶城的官吏叫來，準備把政務部署下去。
劉信本要起床穿衣，卻被虞小株按在床上，這妮子力氣頗大，一股巨力傳來，似乎要將劉信給按死的。虞姬看出不對，連忙讓虞小株停手，不然劉信可真要死在虞小株手上了。
趁范喜去通知定陶官吏的時候，劉信詢問了虞家的情況。靠著劉信的關系，虞家也成立了自己的商會，售賣香皂與新式家具。虞家商隊都是往西售賣，避免了與劉喜商會的沖突。
虞家還花一大筆錢糧購買了劉喜商會售賣的戰爭債券，占所售債券的百分之十。
虞小株還談到，項氏、景氏、屈氏、昭氏都有大量購買戰爭債券，約占總量的百分之四十。他們雖然都還有存糧，但都使用黃金、布、銅錢支付，迫使劉喜商會不得不從更南面購買糧食，白白耽誤了軍機。
劉信聽了，又夸獎了虞小株觀察敏銳，有自己的思考。虞小株笑得很開心，覺得這些日子的苦沒有白受。
虞姬道：“小株，你不和劉信說一說養鴨子的事兒？”
虞小株有些羞澀，本不愿意說，但見劉信一臉喜色，便說了出來。
虞小株養鴨子，還是與采薇有關。
當初虞氏二姝送采薇回沛縣，三人曾經有過一番閑談。虞小株向采薇請教如何才能像采薇一樣擁有奇思妙想。
采薇回答了“格物致知”四個字，只要對著一件東西使勁的格，能做到一葉知秋，便能夠和自己一般了。
采薇本是開玩笑，卻沒有想到這傻妮子真的相信了，天天對著家中的竹子格，最后都魔怔了。最后還真讓她格出了養鴨子的奇思妙想出來。
其中如何關聯上的，那也只有虞小株自己知道。若是以前，虞家不能支持虞小株的想法，但虞家商會的成立，讓虞小株有了資金去進行試驗。通過虞氏商會，虞小株從外地購買了大量鴨子，交給虞縣百姓散養。江南多水渠湖泊，非常適合養鴨子。這件事情倒真讓她給辦成了。
從此虞縣百姓過臘日時，餐桌上又多了一道葷菜。
劉信聽了虞姬的話，不由得大笑了起來，原本緊皺的眉頭竟是舒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