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陽的表情很為難。
眉毛胡須蹙成了一團。
“此事,微臣不知。”
李三陽雙手撐地,頭埋得低低的,聲音帶有遲疑與悲愴,“如今北疆形勢大亂,西瓊部落被屠,照韃子慣例,部落中殘存的老弱婦孺也是要戰斗到生命最后一刻。南部蟄伏多年,一朝勢大,有吞并統一韃靼之心。還有其他有一戰之力的部落...全都會在此刻冒頭...”
西陲軍深耕北疆多年,誰也說不清是否與韃子有勾結。
否則,圣人怎會獨獨放下三皇子呢——曲賦可是在西陲軍任職近八年的老將!
王爺此行一去,究竟是為了在韃子內亂中分得一杯羹,還是去徹查西陲軍事務,還是兼而有之...他尚且無法判定...
若是一人失聯,或是一組失聯,形勢都還算樂觀。
如今是全體失聯...
由不得人,不多想。
李三陽赤紅雙眼,他已三日未眠了,潛心清理各處痕跡,試圖從蛛絲馬跡中找到線索,可現實卻惡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什么也沒有!
甚至,從經驗來看,在戰地失聯一個月,等同于陣亡。
偏偏圣人除了派遣五十禁衛前去,什么也沒做。
若非,二皇子端王同行,他甚至想猜測,圣人是不是聽信了三皇子讒言,欲借此機會,將徐慨除之而后快。
李三陽喉頭微動,拜倒在地,語聲哽咽,“賀掌柜,若您有門路,還請為王爺奔走一番——尚御史簡在帝心,膝下長子也與王爺同行;英國公府太夫人與宋太后交好,若能見到太后,也有機會探聽一二,還有...”
李三陽雙手撐地,眼眶發紅,越說越急,“微臣是外臣,無法求見順嬪娘娘,順嬪雖人微言輕,卻是王爺生母,好歹能在御前說上兩句!”
領現金紅包看書即可領現金!關注微信.公眾號書友大本營,現金/點幣等你拿!
“求您四處奔走探聽!若當真...當真遇難...”
“謹言!”薛老夫人手直直垂下,站起身來,“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李三陽紅著眼,不曾抬頭。
含釧仰著頭望向薛老夫人,陡然鼻腔微酸,有些想哭。
夢里,徐慨不是這個時候死的...
夢里,徐慨根本就沒去北疆...
她獲得了第二次活下去的機會,開了一直想要的食肆,找到了親人,開啟了不一樣的人生。
她的好,會不會造成別人的壞?
在戰地失聯一個月,這和宣判了死刑,有什么區別?
含釧緊緊攥住絲帕,輕輕合眼,擋住了眼下的酸澀與胸腔的堵意。
“李大人先回去吧。”
靜謐的夜里,薛老夫人的聲音多少顯得有些低沉,“你想辦法,我們也想辦法,無論如何,活要見人...”
薛老夫人將后一句話悶了回去,揮了揮手,別過頭去,老太太眼角嘴角的溝壑掩飾不住,眼中的疲憊與懼意也毫不掩飾地流露了出來,“請曹生送李大人回府。”
李三陽起身,埋頭欲外走,突然想起什么來,從袖中掏出一個小香囊呈到含釧跟前,低聲道,“...您說在北京城市井里買不到珍珠紫米糕里的珍珠粉...王爺臨行前特意吩咐了內務府幫忙采購...昨日送過來了...”
含釧克制了許久的眼淚,被手中的香囊砸了下來。
薛老夫人手放在腿上,琢磨了許久,隔了一會兒,脊背慢慢挺直,轉過身,輕輕地將雙目含淚的含釧攬在懷中,一下一下拍著含釧的背,目光悠長而堅定。
“沒事的沒事的,不過是人生中小小劫難罷了,你哥哥還有秦王爺均為有福之人,不會有事的。”
薛老夫人將含釧趕到暖閣,收拾了暖榻,逼著她脫衣躺著休息。
含釧壓根睡不著,鼻尖縈繞著祖母最喜歡的百合花香,睜著眼看黑黢黢的窗欞和忽明忽暗的燈花。
“小雙兒...”
小胖雙也沒睡著,忙起身趴在含釧身邊,低低應了“唉!”
含釧想了很多,或許是計策,或許是局中局,這是好的,也有可能是壞的——圣人早已屬意三皇子,北京城和西陲軍已被曲家控制,根本無人前去北疆營救...
天家父子,更是君臣綱常。
含釧不了解當今圣人的脾性,她在深宮多年,又曾是宗室側妃,聽過的兄弟鬩墻、父子殘殺難道還少了嗎!?唐有玄武門之變,今有太祖殺子,誰又能徹底摸清天家詭譎變化的心思!?
萬一北疆形勢不佳,為大局著想,朝堂徹底放棄了這一行人,也不是不可能啊...
還有一種可能...
北疆一行人被俘,南部拿這群人與大魏談條件,若當真是被俘,那大魏的臉可算是丟盡了!
圣人自然摁下不表!
含釧越想越覺得,這個猜測不是空穴來風...
含釧煩躁地翻過身,見小雙兒也蹙眉凝目,便輕輕摸了摸小胖子毛茸茸的頭頂。
時人信佛信神,言語處事皆有所顧忌,有些壞猜測害怕說出口靈驗,便極為忌諱。
含釧不信鬼神。
可事到如今,多些忌諱,就好像多些把握一樣。
含釧輕輕嘆了口氣,到底什么也沒說。
第二日一早,含釧灌下一盞濃濃的茶,與薛老夫人駕車往尚家去。
尚家夫人一見曹家人,便雙眼發紅地迎了上來,兩邊交換了如今已知的消息,含釧越聽越灰心——尚家還沒有他們知道得多!
薛老夫人與尚夫人相互安慰了幾句,便告辭去了英國公府,國公夫人接待的,聽薛老夫人說起此事,沉吟半晌后,態度很堅定,“...不說別的!就沖四皇子是我們家三郎與媳婦兒的媒人,這個忙我們也幫,明兒個我就往慈和宮遞帖子,攙我家太夫人去打探打探。”
薛老夫人拉著國公夫人的手,千恩萬謝。
國公夫人留二人用午膳,薛老夫人扯了一絲苦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尚且有柄利劍懸在腦門,又如何吃得下東西?無論圣人是何安排,我們都認!只是...只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滋味兒,著實難受呀!”
國公夫人嘆了一聲,送薛老夫人與含釧上了馬車。
馬車上,二人均未說話,車中十分靜謐。
馬蹄踢踏,停在了路中間,等了半天,也沒繼續向前走的動靜。
小雙兒挑開簾子瞇著眼看,低聲道,“路口好似有兩架馬車擋路。”
含釧順著車簾的縫兒望了出去,卻見路口府邸高高懸著的朱漆牌匾——福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