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查,自然是能查到的。
查到最后的結果,就是徐慨出言保下了恪王妃許氏的性命,尊重許氏自己的意愿,由老太后出面將她送到了勛貴豪門女眷常去的庵堂,許她不用剃發,不用茹素,不用穿僧袍,一切按照原先在閨中的樣子來,錦衣玉食地供養著,也算是可憐可憐這個命途多舛的女人。
“...老太后親自去審的,對于三皇子做了些什么,許氏知道得很少。”薛老夫人給含釧削了個桃兒。
水蜜桃甜滋滋的,多汁綿軟。
薛老夫人倚在涼榻上,拿銀叉子給含釧遞了一小塊兒,“桃荒李飽,飯后吃點桃子,對身子好”轉頭又說起許氏,“聽說老太后看著許氏渾身上下被三皇子折磨得沒一塊兒好地方,到處青青紫紫的,老太后是喪著臉進去,沉著臉紅著眼出來的...出來后便賜了在庵堂里賜了一座獨居的小院兒,也算是皇家為許氏養老送終了。”
說著,薛老夫人搖搖頭,“若有個一男半女的倒還好,如今娘家也倒了,夫君也死了,獨留自己一個,便也富貴地獨活著吧。”
已經很好了。
若是老三得逞,秦王府這上上下下甭說富貴地活著,便是活著也是個奢望!
含釧吃著桃兒,隨意地仰躺在自己原先的木蘿軒回廊里,四處的門窗大大打開,清風掀起幔帳,將秋老虎帶來的熱意吹淡了些許。
無論夫家娘家隔得有多近,哪怕就是一堵墻的距離,也是在娘家舒服。
含釧瞇了瞇眼,手隨意地搭在了微微隆起的腹間,忽而想起什么來,“昨兒個老四來問我,曹府遷不遷到鳳鳴胡同去?”
薛老夫人擺擺手,趕忙道,“可別了!這些時日你哥哥去漕運使司通河道,有些個討人厭的同僚一口一個‘曹國舅’‘曹國舅’的!是怕咱們曹家死得不夠快還是怎么著!把我氣得!”頓了頓,“鳳鳴胡同那地兒,輕易別搬去,當初買下的時候也沒想過你能做皇子妃,做王妃...如今若咱們搬過去,那可真是遞了個把柄給御史——你公公還養著病呢!”
含釧笑起來。
曹家有老太太掌舵,跨不了。
人薛珍珠老太太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拎得清得嘞!
含釧笑著頷首,“還是咱東堂子胡同好,進進出出都方便,也都住慣了。咱們家人少,若住得太大,也不舒坦。”
薛珍珠小老太太撇撇嘴。
哪有太大住不舒坦的!
只有心眼太大,落在別人眼里不舒坦!
為了曹家和寶貝孫女兒,薛老太太只能以三遷的孟母為榜樣——住哪兒,都是為了孩子!
薛珍珠老太太看自家孫女兒額上沁出汗來,幫著貼了貼小娘子的鬢間,一邊打著扇,一邊嘆了口氣,絮絮叨叨道,“...如今才真正體會到了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也體會到了風口浪尖、捧高踩低...甭說咱們,你白爺爺都被那些個日日夜夜守在門口送禮的人逼得搬了家了,連同姚五伯和四喜一塊兒搬到了城東的莊子去,還逼著四喜辭了御膳房的差事,唯恐一個不對丟了你的臉面。”
這個含釧知道。
四喜辭差事的時候,提前告訴她來著。
含釧本想將四喜安排到鴻賓樓做掌柜,誰知人很有些志氣的,回她一句,“...先從小食肆開起!若是小食肆也不行,就從路邊攤開起!我一個在御膳房做過副掌勺的正經御廚后人,還能被餓死?”
含釧便想,也行吧,白老頭兒沒少攢銀子,這時候開食肆總比她那時候赤手空拳的方便。
四喜做掌柜的,還順道捎走了她的小阿蟬!
這廝挖墻腳挖到她這兒來了!
哄著小阿蟬,離了“時鮮”,陪著他闖蕩去!
真是個精明的鐵憨憨!
含釧埋頭抿了抿唇,笑起來,“您甭他們,師父心里頭有數。”
薛老夫人頷首道,“你師父為人剛毅又正派,自然是有數的,就怕與你與咱們家半生不熟的人仗著有幾分交情,在外胡言亂語。我叫你哥哥把漕幫的兄弟全都約束了起來,不識字的送學堂,識字性子沉穩的留在京畿,有幾分聰明卻心眼大的全都送回江淮了,就怕毀了咱們家、毀了姑爺的名聲。”
薛老夫人嘆了口氣,“也不知圣人怎么樣了...”小老太太捂了捂胸口,“一直沒消息,這里就是懸吊吊的!”
圣人怎么樣了?
圣人還挺好的。
扛過了三日,院判頂住壓力狠用猛藥,如今已經能走能坐能說話了。
當然也能下諭旨。
圣人親自拿起玉璽發下的第一則諭旨,令徐慨監國十五日。
徐慨在秦王府中,雙手從魏東來手里接過這道沉甸甸的諭旨,斂眉笑道,“辛勞魏公了。”
魏東來忙擺擺手,拂塵一搭,謙卑躬身道,“您折煞奴!”再笑著同徐慨身后的含釧行了個大禮,“老太后一日問三次王妃,便是尚在病榻中的圣人也記掛著您這一胎。圣人說了,前些時候您受了驚嚇,等小世子或是小郡主出世,必定給您大大的封賞。”
嗯...
含釧做宮人的時候,是聽過有些有錢人家,兒媳婦兒生孩子,生一個獎勵一擔子黃金,生兩個獎勵十幾沓銀票來著...
如今這闊氣的公公放在自個兒這兒,確實挺...嘿嘿,挺讓人開心的。
含釧笑意盈盈地半福了福,因有了身子日漸圓潤的臉龐白皙細膩,沖淡了上挑眉眼帶來的空靈與距離,顯得很有福氣。
徐慨邀魏東來進府飲茶,魏東來忙躬身笑著擺手,“謝您的賞!只是這些時日宮中事忙——承乾宮順嬪娘娘封貴妃禮在即,禁衛金吾衛也都在清算校核,東西六宮的女使、太醫院的大夫醫女都要清換一道...”
魏東來壓低了聲音,給徐慨賣了個好,“圣人對龔皇后極為不滿,如今宮中大小諸多事宜都交到了楊淑妃手中,順嬪,哦不,宸妃娘娘往后或許也要在旁幫襯著點才好。”
徐慨神色瞧不出悲喜,也不接話,態度溫和將魏東來送出了府。
監國令一下,徐慨重返忙碌。
好似那幾日是偷得浮生半日閑,硬生生從忙碌中摳來的。
含釧月份日漸大了,肚子高高隆起,進了深秋,便很有些犯困,常常看著書便軟在榻上昏昏沉沉地睡過去。
秋風撩人。
含釧感到鬢邊一股暖流,迷迷糊糊睜開眼,便見徐慨溫柔深邃的眉眼。
“你回來了...”含釧手一搭,一直在她身旁陪伴的巨咪躥到了徐慨懷里。
徐慨伸手擼了把巨咪,把小貓的腦袋揉得亂糟糟的。
巨咪不高興地回瞪一眼,蹬蹬后腿,一溜兒就跑不見影兒了。
被貓兇了的秦王殿下笑起來,伸手將含釧抱在懷里,自覺地把手放在了媳婦兒高高的肚子上,“今兒個請平安脈了?老孫頭兒怎么說?”
含釧神容柔和地笑了笑,臉往徐慨懷里蹭了蹭,靠得更近些,甕聲甕氣道,“老孫頭兒說挺好的,就是小崽兒好像有些大,又有些重,叫我之后不要多吃多喝,沒事兒在院子里走走路,到時候好生一些。”
徐慨點頭,“行,那我之后都早些下值,捉了你一起逛院子。”
含釧悶著笑起來,黏糊糊地回了聲,“好——”
隔了一會兒,含釧抬了抬頭,眨了眨眼,目光溫和安靜地看向徐慨,“我給小崽兒取了個名字。”
這才多大月份!
還有兩三個月才出生呢!
徐慨失笑,輕聲問,“都還不知是男是女,若是取得不好,孩子怪你一輩子。”
含釧嘴角翹得高高的,“無論是男是女,都叫安。若是郎君就是安哥兒,若是姑娘就是安姐兒...”
徐慨認真地看向含釧,相隔良久方將含釧攏在懷中,聲音柔得像害怕驚擾落葉的風,“...在夢中,那個孩子,也叫安嗎?”
含釧沒說話,手卻緊緊揪住徐慨的衣角。
窗欞外,落日余暉,夕陽西下中,有一雙南飛的雁。
徐慨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撫著含釧的后背,聲音堅定又溫柔,“好,都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