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舞離開不久后,蘇言醒了過來。
但他醒來與否,兩者都沒有什么區別,因為始終只能躺在病床上,哪里都不能去,現在更是像犯人一般被綁在這里。
姜夢正坐在床邊辦公,發現蘇言醒來后,便關上了筆記本,溫柔問道:“言言,你醒了,要喝水嗎?”
或許是知道了自己無論怎樣哀求、辱罵姜夢,他都真的從她手里得不到一片藥品,蘇言干脆徹底沉默下來。
沒有得到回應,姜夢還是站起身來,拿著水杯去給蘇言接水,然后坐回來,一點一點的喂給他。
少年淡淡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有絕食的想法,而是伸出舌頭默默舔著面前的水,喝了一些。
姜夢就這樣盯著蘇言探出的一點粉舌,突然道:“韓舞不久前來過了,給你道了個歉。”
蘇言眼里露出一絲驚訝,但只是一閃而過,然后就重新平靜、淡漠下來。
姜夢看著毫無生氣,沒有一點少年應有的青春、活力的少年,內心莫名抽疼了,道:“等你好了,我們就回家。”
聞言,蘇言心頭一顫,迅速閉上了眼睛,掩蓋了眼里的一切神色。
但眼睛上還是傳來一陣酸澀感,讓得少年側頭,緊緊咬著牙,才把想要流淚的沖動壓制下來。
回家。
他又哪里還有家呢?
就算他的爸爸、哥哥她們解除了對他的誤會,可關系依舊是回不到從前了。
她們會對他更好,比剛剛回家的時候還要好。
但那都是因為愧疚與懊悔。
已經不再是純粹的親情了。
而且,他也不想讓她們看見自己犯了藥癮以后的模樣
想到這里,蘇言睜開微微泛紅的眼睛,就想要拒絕姜夢。
但轉念一想,他真的還能夠活到出院嗎?
可能在痛苦愈來愈拒絕的戒斷反應之下,他就被活活疼死了吧。
那樣,也就不需要回家了,不是嗎?
蘇言再度閉上了眼睛。
蘇言沒有被疼死。
而是在經歷了無比痛苦的十幾天后,煎熬的迎來了出院的日子。
繃帶也在今天拆了下來。
只是,那條原本光滑、柔嫩的手臂之上,已是留下了兩道丑陋、猙獰的疤痕,像是蜈蚣一般存在肌膚上,時刻提醒著他經歷了什么。
就算是早就做好心理準備的姜夢,在看見這兩道疤痕的剎那,也是腦袋空白了一瞬,反應過來后,才趕忙柔聲道:“過一個月以后,就能來醫院祛疤了,什么痕跡都不會留下的。”
姜夢故作平靜,但她顫抖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驚慌。
她很害怕蘇言的反應,畢竟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接受自己的肌膚上有著這樣的疤痕。
特別還是少年這種肌膚本就光滑如豆腐般的人。
他可能會瘋的。
姜夢悔恨值200,3082/1000。
蘇言卻是直勾勾的盯著自己手臂上的疤痕,而后緩緩收回了目光,表情平靜無比,就宛如這兩道‘蜈蚣’是長在別人手上的一般。
看到他的反應,姜夢直接愣住了。
她不禁想到了,蘇言每天在戒斷反應發生時的表現。
在前幾天時,他還會一邊哭泣著,一邊乞求著她給他藥片。她狠著心只是安慰他,到中途就會變成對她的辱罵與詛咒,是少年學到的所有惡毒詞匯。
她卻只是內心憂傷,沒有半點憤怒。
只要能緩解少年的痛苦,她被怎樣辱罵都沒有關系。
而過了幾天后,在被極致的痛苦折磨得哭喊之時,話語就不再是乞求與辱罵,而是清一色的
“殺了我!殺了我!我要你殺了我啊!”
“你不是一直就想要我去死嗎?現在我想要去死了,你倒是殺了我啊!”
少年痛苦到猙獰、扭曲的臉龐,還有那充滿怨毒的話語,就連此刻回想起來,畫面都在腦海里那樣清晰和深刻。
而到了最后,蘇言卻是沒有再發出過任何話語了,只是無意義的叫喊,叫喊到嗓子再破一次,一次又一次。
猶如身體在痛苦到來時,本能的一種發泄而已。
而不再是帶著某種情緒,像是憤怒、憎恨的發泄方式。
是什么,讓少年的反應逐漸變成了這樣呢?
姜夢之前還不知道,直到此刻看見了蘇言對自己手臂上疤痕的態度,她才驟然反應過來——
少年可能已經心生了死志。
他是真的不想活了,才會連承受痛苦都如此隨意,更是連自己的身體都不在乎了。
想到這個可能,姜夢的內心瞬間被前所未有的恐懼充滿,更是充斥了難言的悔恨悲哀。
她終于把少年折磨到了這個地步
直到醫生的話語響起,才讓她回神過來。
“骨頭接得不錯,可以勉強活動了,但還是要注意,不能用太大的力氣,否則可能還會出問題。”醫生叮囑道。
“我知道了。”姜夢應道,這才發現自己的話語都是顫抖的。
醫生離開前,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只是出院而已,不至于激動到這個程度吧?
姜夢平復了一下情緒,這才恢復正常,道:“言言,我們回家了。”
許久沒有跟姜夢說話的蘇言,在此刻總算開了口:“不回家”
聲音微弱至極,喉嚨已經徹底壞了,得很久才能恢復。
姜夢的嘴唇顫抖了一下,暗啞道:“為什么?”
蘇言靜靜看著她。
“已經沒有家了”
姜夢咬咬牙,克制住宛如要吐血一般的痛苦,笑道:“有的,伯父、伯母她們不是已經解除對你的誤會了嗎?”
“發病她們會看見”少年一字一頓,總算說清楚了原因。
姜夢愣了一下。
這才知道蘇言不想回凌家的原因,是擔心被她們看見他發病的模樣。
這無疑,又一次在提醒她對少年做過的一切。
姜夢悔恨值100,3182/1000。
但心痛之余,姜夢還是暗自松了一口氣。
因為這代表蘇言還是有在乎的人的,即便這個人已經不是她,但只要存在,少年應該就不會輕易去死。
“不會讓她們看見的。”姜夢啟唇,溫柔道:“因為回的,是我們自己的家。”
屬于她和少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