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星河和張克哈哈大笑。他們兩人都已經習慣把蘇遠山當老成的成年人來看待,這個時候見蘇遠山少有的露出激動情緒,不約而同有了一種這才是自己兒子、外甥的感覺。
小舅拉長聲音,像個和稀泥的老干部:“年輕人哪,不要那么心急,這過年呢。”
“你小舅說得沒錯,過年呢。”蘇星河看著兒子笑道:“天大的事也等過年再說——而且你看,現在電視上一點消息都沒。”
蘇遠山笑著搖搖頭坐下,他也知道自己剛才是過于激動了。但他激動是有原因的,因為他知道春風會吹起來,將會說“膽子大一點,步子快一點”。既然有這個先見之明,不搞點什么東西實在說不過去。
這時敲門聲響起,開門后,只見李高亮教授手里提著兩瓶酒,他身后站著一個差不多歲數的中年人。
這架勢看得蘇遠山很是一愣——李高亮就住在樓上,來串門不稀罕,但他提兩瓶酒過來這就稀罕了。他可是父親的系主任吶!
“怎么?小蘇,不讓李叔進門?”李高亮見蘇遠山有些懵逼,打趣道。
“不是不是,李叔您這酒是啥意思?我家可不是推銷店。”蘇遠山連忙把門大開,回頭喊了一聲:“爸,李叔來了。”
蘇星河早就聽到聲音,快步走向門口,打著哈哈將兩人迎了進來。
……
介紹完身份又一陣寒暄后,蘇遠山搬了張凳子坐到小舅身邊,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微笑——不是客套,是真笑。
鄭振川,中科院光電技術研究所光機項目組副組長,也是李高亮的同學。
那酒,自然是鄭振川提上來的。
小舅媽從廚房出來,給客人泡上茶水,又把小姑娘帶進廚房,將客廳留給男人們。
“老蘇,咱們倆就不客氣。我老同學手下的項目現在遇到點困難,你看遠芯這邊怎么幫一下。”李高亮摸了摸頭,沖蘇星河說道,末了又望向蘇遠山。
他知道,遠芯實際上是蘇遠山這個鬼機靈在負責。
蘇星河笑著點頭:“嗯,鄭工請說。”
“好,我們光機所這邊一直在做光刻機的模仿和研發。現在的問題是,光源部分以及其他硬件我們都還好,就是嵌入式系統方面很有難度。”鄭振川在省城光機所多年,早就學了一口川音,搖搖頭,有些苦笑道:“現在放眼國內,就蘇教授的遠芯有那個能力開發出適合光刻機的嵌入式系統,所以我這就拜菩薩來了。”
“哈哈,鄭工說哪里話。”蘇星河打著哈哈連稱謬贊,他轉頭看著兒子:“小山,那邊還能抽出團隊不?”
蘇遠山抿著嘴,笑容可掬。
“鄭伯伯既然開口了,我們就是停下EDA也得幫忙啊!”
眾人就是一陣大笑,鄭振川回頭看了眼自己的老同學,見李高亮篤定點頭后頓時松了口氣——在家里時候李高亮就告訴自己,遠芯公司實際上負責的是蘇星河的兒子,而且這孩子是真正名震硅谷的天才。
接下來蘇遠山又簡單地問了鄭振川幾個有關光刻機的問題,這讓鄭振川也對他刮目相看起來。
在約定過完年再詳各種細節后,李高亮和鄭振川起身告辭,怎么也不肯留下來吃飯。
關上門,蘇遠山再次興奮地擊掌。
“爸,知道什么叫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嗎?這就叫!”
蘇遠山說著哈哈大笑,一下躍進沙發。
國內光刻機,或者說光學精密機械,其實起步并不晚。早在50年代就成立了中科院長春光機所,然后六七十年代,長光所分別在西京,SH,省城援建了西光所,上光所,成光所。
既然四處開花,那各自側重的方向自然就不同。長光所作為爺爺輩主導全局,西光所主要研究空間光學、光電工程等領域;上光所主要偏重強激光、信息光學、光子材料等領域;而成光所,也就是省城光機所,則早在70年代就提出了未來的主攻方向是光測設備、大規模集成電路裝備攻關項目。(此處略過安光所)
但蘇遠山知道,成光所的這些研究方向是失敗了的。
現在已經是92年初,成光所會在明年推出被譽為電子十大科技成果之一的首臺g線光刻機——1.5-2微米分步重復投影光刻機。然而因為良率實在太低以至于根本只能當個樣機……
后來成光所再接再厲,又研發出0.8-1微米的分布投影光刻機,并號稱是唯一一臺做出過元器件的自主研發的光刻機。
聽聽這措辭,“做出過”元器件——悲涼中透著倔強。
從此國產光刻機再回首時已是百年身。
作為相關行業的從業者,蘇遠山當然了解過國產光刻機的歷史。事實上成光所搞的這臺就是仿造NEC的2微米光刻機而來,但硬件可以山寨,嵌入式系統就沒辦法了。特別是各種微調,那是需要系統和經驗的雙加持。
蘇遠山今年的計劃就是借著同在省城的優勢拉著成光所的這波人吃一波經驗。他還沒想好怎么找借口合作,對面就找上門來,這不是想睡覺有人送枕頭是什么?
……
見蘇遠山興奮不已,父親反而冷靜下來:“你先別高興太早,光刻機一共數萬個零部件,屬于極精密儀器。要開發嵌入式系統,必須得對其系統和結構有一定的了解才行。我們有這樣的人嗎?”
“我們當然沒有,不過可以互相學習。”蘇遠山笑道:“而且光刻機說起來復雜,實際上嵌入式系統最難搞的主要還是在對準系統上,說詳細點就是什么步進電機,力矩電機,伺服電機之類的馬達的協作上……”
說到這里蘇遠山突然停住了。
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張克一愣:“你咋不說了?”
蘇遠山輕輕嘆了口氣:“因為這些馬達似乎國產的都不行。”
其實國內的激光光源部分一直沒怎么落后,甚至在某些領域的運用還領先。但落在光刻機這種集各項頂尖技術于一身的高精密機械,是最受木桶效應影響的。
“進口就是了唄,大不了成本高點。”小舅不以為意的道。
蘇遠山笑了笑,瞇著眼望向窗外,窗外一片寒冬。
“是哦,可要是人家不賣了呢?”蘇遠山輕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