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遠芯還是小不點的時候,NEC的人應邀來遠芯看EDA,順便幫我們建下無塵車間——他們以為我們能買他們一套洋垃圾來著。”
在王冬升辦公室里,蘇遠山回憶起了昔日往事:“那個唐澤二雄的哥,唐澤一男,就是第一次來遠芯考察的,我倆很聊得來。他也認為,霓國企業普遍陷入了困境。一方面無休止的逼迫員工加班,另一方面卻行動緩慢,思想陳舊。就算加班,也是在熬時間,根本沒有效率和產出。”
“可就這樣一個有想法的人……上次我去霓國拜訪NEC時,他依舊在原來的職位,沒有能夠前進一步,我見他整個人都有點熬頹了。”
蘇遠山說著感慨道:“說實在的,現在世人還覺得,我們GDP超過霓國起碼要等三十年。我就從這些小事判斷……哪里要什么三十年!倒過來,十三年還差不多。”
王冬升數學極好,他稍稍心算了一下便笑了起來:“那這把勁可得加足了,起碼要長期保持10以上的GDP增速才行。”
“呵呵,去年霓國開始收緊銀根,導致了東南亞各國的金融危機放大,也或多或少影響到了我們的出口。但就這樣,我們也依舊保持了10以上的增速。所以有啥不可能的?”
蘇遠山當然記不起前世歷年來的GDP增速具體多少,他只是依稀記得,國內在遠芯成立之前的那兩年,因為“皆知勿言”的事件而導致了自80年代以來的高速增長驟然剎車。
直到北方帝國解體,春風南巡后又才開始加速。
之后在亞洲金融危機中,雖然國內幾乎沒受影響,但整體環境還是導致了增長放緩,增速跌下了10。
最后便是加入WTO,經濟再次騰飛。
奧運過后的第二年,也就是10年,名義GPD正式超過霓國。
要知道,當初都是零幾年了,互聯網上還有人認為想要超過霓國,怕不是得等二十年——那些帖子還掛在天涯和貼吧哩!
之前不知道具體數字,但這一世,蘇遠山是知道的。
自從遠芯誕生,蘇遠山每一年都在關注著國內為接軌國際而公布的GDP數據。
自從92年起,每一年的增幅,都是超過了10的。就算去年,來自霓國的投資減少的情況下,國內GDP增量也超過了10,接近11。
今年已經過去了三個季度,按照已經公布的情況來看,今年國內GDP超過10也是妥妥的。
這讓蘇遠山底氣十足,也頗有些驕傲。
這些比歷史上多出來的GDP增量,都可以算是因為遠芯的誕生而引起的連鎖反應。
換言之,這就是他蘇遠山的功勞呀!
//注:GDP歷史數據,96年增量為9.92,97年為9.24,98年為7.85,99年為7.66。
聊過閑條,王冬升便把一疊厚厚的文件遞給蘇遠山。
這份文件,是他在認真考慮許久,又對國際同行的現狀以及國際國內液晶面板的應用以及現狀仔細分析了很多次才得出的方案。
當然,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智慧,而是包括了霓國的行業分析師以及諸多客戶的集體認知。
——雖然在基調上,大家都認為液晶面板是未來的主流和趨勢。
但這個主流什么時候來,以何種程度來,市場能夠承擔多少產能,產能又能擴展多少市場,與同類產品的競爭力又如何……消費者的購買力又如何,接受度又如何……卻是復雜無比。
甚至因為金融危機的爆發,還要考慮到行業洗牌,市場恢復的因素。
所以,這是一份龐大到讓人光是想一想就要腦袋爆炸的行業分析。
它足足有兩百頁。
蘇遠山接過沉甸甸的A4白皮書。
文件的重量讓人安心。
“老王,你要讓我仔細看完,我怕是真沒時間。”蘇遠山看著封皮上的《液晶面板產業現狀及發展分析》這幾個字樣,苦笑道:“我估計也就只能看個簡介。”
王冬升便嘿嘿一笑:“你就幫忙給大體內容把把關,其實這份分析,主要還是為我們接下來的方向服務。”
蘇遠山翹起二郎腿,把白皮書放在膝蓋上,一邊翻開,一邊點頭:“嗯,你說,我邊聽邊看。”
“首先,逆周期投資是必須的。乘著目前霓國經濟緊縮,行業收緊……我們沒有理由錯過這次機會。”
蘇遠山點頭:“嗯,必須的。”
“但逆周期投資的力度,需要到什么力度?”王冬升望向蘇遠山,目光炯炯:“山總,我說句拍馬屁的話你別笑。你對液晶面板的支持,我王冬升是看在眼里的,感懷在心的。”
蘇遠山便抬起頭來,笑著擺了擺手:“這話……咳……說實話,國內也沒第二個能搞液晶面板的了。橫刀立馬,也只有你王總一人。”
兩人互吹了一通,突然意識到這馬屁太露骨了,同時大笑了起來。
一邊笑,王冬升一邊搖頭,感慨道:“不過說實在的,這個機會確實千載難逢啊……”
“嗯,所以我支持你們積極擴張。”
蘇遠山說完后便繼續翻閱,他翻的速度很快,基本上一目十行,不到五秒就能看完一頁。
王冬升也不管他,繼續道:“除了投資力度,還有一個大問題就是投資方向。”
“就目前而言,包括我們在液晶面板領域投入和涉及最多的還是整體面板技術以及玻璃基板技術,其他產業和技術還是牢牢掌控在其他國家手里。譬如薄膜晶體管(TFT),光源,濾光片等等……這些材料嚴重依賴進口,如果無法實現可替代的國產化,那么我們的成本肯定是降不下來的。”
蘇遠山沒有抬頭,接嘴道:“這個沒辦法,國內起步太晚了,要形成像樣點的產業鏈,沒個十年八年甚至更久、沒有國家的支持肯定是不行的。”
王冬升微微一笑:“所以,建立和完善產業鏈,也是一個發展的方向。”
蘇遠山繼續一邊翻頁一邊道:“這個方向可就大了,還得看國家對液晶產業的整體認識如何。一方面要增強我們的競爭力,另一方面又要保證國內相關材料領域產業的孵化和成長狀態……話題太大,必須得專門討論。”
王冬升問道:“那你傾向于呢?”
“我更傾向于掌握核心技術和一到兩個核心材料的自給自足,以此來增強產業鏈中的話語權。”
說話間,蘇遠山已經翻到了六十多頁,突然他停了下來,抬頭看了一眼后起身從茶幾上的筆筒里拿起一只鉛筆。
“六十八頁,這里的預測保守了。”
王冬升馬上坐到蘇遠山身旁,只見這一頁的內容是對未來液晶面板相關產業的預測。預測中,在十年后,液晶面板技術和產業將會獲得一個較大的爆發幅度。
——這些可不是瞎預測的,而是根據已有的技術進程,制程推進,以及目前主流的顯像管技術,以及更先進的等離子技術的發展而得出的。
“哪里用的著十年,頂天了七八年。”蘇遠山圈了一下,又往前翻了幾頁后笑道:“你太高估等離子技術了,我就這么說吧,等離子技術它不是一個和液晶長期共存的先進技術,而是一個會直接在大眾消費類電子產品領域被液晶全面淘汰的產業,頂天了會存在一些特殊場景中。”
王冬升神色突然有些怪異起來,他怔怔地看著蘇遠山,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蘇遠山驚異地一揚眉:“咋了?認為我說錯了?”
“不是……”王冬升深深地吸了口氣,他摸了一把臉,苦笑了起來。
“山總,我是真服了。”
王冬升這句話說得情真意切,毫無保留。
——蘇遠山剛才一目十行,幾秒鐘就翻一頁不說,還能一直跟自己聊天,完全跟得上思路和節奏。光是這份一心二用的本事,就讓人佩服了。
可王冬升萬萬沒想到,蘇遠山這一目十行還真不是翻閑書,而是真的把這份換了旁人怕是看一眼就要眼暈的報告給看進去了。
此時,他心中現在只有一個大寫的服字。
蘇遠山倒沒意識到王冬升到底服什么,他還以為王冬升佩服自己有魄力給目前正被炒得如火如荼的等離子電視判死刑呢,便笑著解釋道:“等離子電視的技術太復雜,但優勢卻不明顯,或者說可以被抵消。”
“你看,只說驅動,等離子面板驅動涉及到高壓、數據存取、時序控制,哪樣都都要比液晶要復雜許多,我就不說顯示單元的環境了……更是復雜。”
“技術復雜,就更容易帶來技術的壟斷,而越壟斷就越容易舍不得放開。相反,液晶面板就沒那么多毛病。現在大家都在搞,生怕技術落后……這就是優勢,當優勢奠定到一定程度后,只要有一家搞液晶面板的來個爆發,那就是等離子的末路。”
“老王,我們要推動一個產業的發展,不能僅說這個產業的優點,還要著重說它競爭產業的缺點。”
王冬升聽得兩眼放光,接連點頭:“是是是!受教了,真受教了。”
“呵呵……繼續。”
蘇遠山說著便再次低頭看起文件。
王冬升:“……”
當蘇遠山走馬觀花的看完這本白皮書,他也和王冬升聊得差不多了。
“我個人認為,我們還是立足技術,然后擴大產能,特別是世代技術,一定要緊咬住和跟上——只要我們有了產能,有了面板技術。那么國家見勢不對的時候,就能立馬對我們進行扶持。”
蘇遠山說著合上白皮書,沉默了幾下,又輕輕嘆了口氣。
他想到了歷史的軌跡。
——歷史上的液晶面板產業,是一部真正的屈辱和血淚史。
當金融危機之后,霓國的液晶面板行業開始全面衰退。與此同時,三星,LG等依靠強行砸了幾十億美刀進市場逆周期投資,從而獲得了統治權。
霓國見狀,開始四處尋求合作與產業轉移和扶持。但最終,他們選擇了島上。這一方面有親疏的關系,又與國內當時壓根就沒形成產業有關——那時的京東方,還是個襁褓中的嬰兒,壓根承受不了霓國的二十年功力。
當然,霓國也不是把島上當親兒子那樣扶持,只給了面板技術,而保留了液晶材料、偏光片、濾光片、玻璃基板等上游材料的技術和產業鏈。
說白了,就是讓島上給他們打工組裝。
然后……霓國就退居幕后,開始專精材料和相關技術。
當然,霓國放棄液晶面板的爭奪,也與當時的等離子技術大行其道有關。在松下,日立,先鋒等一幫人的鼓吹下,等離子儼然成了電視行業的唯一未來。
而獲得霓國扶持的島上開始奮起直追,四處勾搭,最終與棒國企業聯手把持了絕大部分面板市場。
從此,國內的所有需求液晶面板的行業從此進入了任人宰割的至暗時刻。
零幾年的時候,島上非但嚴厲禁止大陸的企業投資島上的液晶行業,甚至也不允許島上的液晶行業投資大陸。
直到京東方宣布新建8.5代線,島上這才不情不愿允許島上企業面板在大陸建廠,但必須要落后一個世代以上。
其實這都還算是好的,技術封鎖嘛,能理解。
當所有的材料、所有的技術都被壟斷時,國內的液晶面板領域,成了別人任意拿捏的面團,完全失去了議價權。
——最恐怖的時候,棒國的三星、LG,島上的奇美、友達、中華映管、瀚宇彩晶等六家國際大型液晶面板企業,曾經在01至06年之間,召開過多達53次的私下會議,協商面板產量、數量、價格以及相關的技術信息、以達到對大陸出售面板的步調一致。
換句話說,就是它們對大陸的面板市場,有著絕對的統治權。
當然,13年的時候,這些孫子被罰了,而且是發改委第一次對國外企業開出價格壟斷罰單。
就是罰得有點少,才3.5億軟妹幣。
“山總?”王冬升明顯注意到了蘇遠山的失神。
“噢,沒事。”蘇遠山抿了抿嘴,眼神恢復清明。
沉默幾秒后,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堅毅起來。
“你再組織人手,把材料仔細檢查一遍,修改一遍,要沒有任何紕漏。”蘇遠山把白皮書遞給王冬升,自己摸出了手機。
王冬升抿了抿嘴,眼中充滿了驚喜——雖然他是希望蘇遠山能夠幫忙往部里遞一下,但看蘇遠山這樣……似乎是他打算自己遞?
但就要撥號的時候,蘇遠山卻猶豫了。
他舉著手機,王冬升問道:“你說,要見老總,是找部里遞話好,還是直接找辦公廳?”
王冬升一怔,眼中的驚喜瞬間變成了狂喜。
“辦公廳!當然是辦公廳!”
(那個,能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