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大老板說什么了?”
送走蘇遠山一行,程明誠剛剛回到辦公室,一直等候的師弟師妹們便擁了上來。
他看著一干師弟師妹們的熱切眼神,心中慌得不行,但依舊強忍著鎮定,笑著搖了搖頭:“大老板就是過來看一眼進度,
也沒怎么說。”
——這里的大老板,顯然指的是蘇遠山。
“你們等一下,我給老板打個電話。”
程明誠深深地吸了口氣,掏出手機,走到導師的辦公室,關上門后撥通電話,響了兩聲后,一個女聲響起:“陶教授還在臺上,
等半小時。”
“好的,謝謝。”
知道自己導師還在手術臺上,程明誠便掛了電話,在沉默許久后,他打開自己的電腦,又打開試驗報告。。
在看了許久后,他復制了一份副本,然后開始修改起來。
“魏教授,就麻煩你跟陶教授聊一下。”
特區的九月,依舊熱得不行,好在生物所綠樹成蔭,到處都有陰涼地,蘇遠山便和魏思河教授坐到了最大的一顆榕樹下,
一邊聊著一邊歇涼。
“好的。”
現在為止,魏思河教授依舊不能準確把握蘇遠山的真實意圖是什么。畢竟……生物醫學和材料物理不太一樣,雖然二者都建立在試驗的基礎上,
但生物醫學的試驗結果,
誤差是要顯著大于物理實驗的。特別是臨床醫學,
誤差更糟糕。
而從蘇遠山的態度來看,
似乎他就真的有些認定目前炙手可熱的心肌干細胞是“假的”……甚至還有對此大動干戈的意思。
這……是不是有點太莽撞了?
“都說21世紀是生物的世紀,這話說真也真,說假也假。但有一點起碼是肯定的,無論是神經科學也好,還是基因工程也好,亦或者是干細胞也好,都是大熱門,也都是可以對人類造成巨大影響的領域。”
“是的。”魏教授深以為然。
“所以啊,這樣巨大影響的領域,是一定要腳踏實地的。就拿這所謂的心肌干細胞來說,你看這幾年,就算頂著質疑,也都上馬了多少個課題?發了多少文章?”
聽到蘇遠山用“所謂”二字來對心肌干細胞形容,魏教授立刻確定了,蘇遠山確實認為心肌干細胞是假的——這已經不僅僅只涉及生物所的課題,而是已經涉及到了這個領域的開創者,皮耶羅·安佛撒了!
這讓魏教授倏然一驚!
因為心肌干細胞的發現,皮耶羅已經被某些喜歡夸大的媒體譽為心臟病患者救世主一般的存在,無論醫藥公司也好,還是那邊的政府也好,都對皮耶羅寄予了厚望……這短短幾年,依附心肌干細胞而誕生的課題和發現更是不斷地壓低著原本就微弱的質疑聲,把皮耶羅的聲望推向了一個極高的高度。
蘇遠山這是……直接就把他給否了?
“蘇教授……您真認為心肌干細胞不存在嗎?”說完后,魏教授馬上道:“據我所知,不僅僅是我們所里,國內也有其他課題組在做這個課題,而且去年和今年,都有論文發表……”
“他們造假唄。”蘇遠山很理所當然地道。
“當然,凡事也不能說那么絕對……國內的課題組或許是覺得老美那邊的大牛都是對的,自己沒做出來肯定是那兒有問題,所以就修改修改湊個熱鬧——我就權當他們是這種心態了。”蘇遠山隨手抓起一根小草在指尖彎著,輕輕笑道:“但科學就是科學,生物醫學他也是科學——除非它說自己還是當年的巫醫,那就可以不用尊重事實。否則,科學的眼里,特別是試驗科學的眼里,是揉不得半點沙子的。”
“國內最麻煩的就是這,建國后,我們算是理工科立國,本來追求真理的底子很好的。但……因為各種歷史緣故,國內科研體系重塑的時候,不可避免地變得功利起來。”
蘇遠山望向前方,慢慢道:“這樣是不行的。”
魏教授沉默著,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
單純的附和當然沒問題,但那未免也太那啥了。
“所以中科院這次才打算改組以前形同虛設的學部科學道德建設委員會,成立新的學術道德委員會,人數也從原來的七人,擴張到715人。”
聽到這,魏教授馬上聯想到蘇遠山剛才問自己收到通知沒——要知道,他可不是中科院院士。
這似乎意味著,這個學術道德委員會,成員不僅僅局限于院士?
于是他馬上問道:“是人人都可以加入這個委員會?”
“呵呵,普通老百姓當然不行,最起碼也要正高職稱嘛。”
蘇遠山開了個玩笑,隨即笑道:“但有一點是起碼的,就是每個人,都必須清清白白,干干凈凈。”
魏教授深深地吸了口氣。
似乎……他就完全符合。
“那,您肯定是了。”當然,魏教授并沒有露出異樣,只是笑著望向蘇遠山。
“很榮幸,我的每一項成果和每一篇論文都經得起重現和驗證。”
蘇遠山說著就有點“煩躁”。
因為電科各種亂七八糟的考慮,自己沒有能夠在去年上院士,以至于今年上面推動這事的時候,他竟然沒有辦法進入七人小組……只能成為15人的“外圍”成員。
他好歹是目前國內唯一一個血統純正的諾獎獲得者吶!
當然……就結果而言,其實蘇遠山只是1/15,這更好。
因為席總是那1/7。
在一干年齡最少也是六十以上的、德高望重的老先生中,席小丁那叫一個鶴立雞群。
不等魏教授回答,蘇遠山便自己答道:“撤稿唄。”
“這怕是不容易啊。”魏教授笑著嘆道:“就不說丟臉了,光是吃進嘴里的吐出來……這就有點要命的。”
在短短數秒內,魏教授迅速在腦子里過了一遍蘇遠山在自己面前聊這么多的意圖,然后,他選擇擺正了立場。
做科研最難的是什么?是錢,是認可。
蘇遠山有錢,而他能帶來認可嗎?
魏教授認為能!
最起碼,在國內,是能的!
而國際上……學術誠信那可是政治正確,誰敢不服?
而且魏教授甚至還覺得,蘇遠山他這次要殺雞嚇猴的……還不是一般的雞。
谷奟
“至于說吃進嘴里,那科研經費只要是用在了正途上,沒有落到自己腰包,我相信國家基金也是能夠理解的。就算國家基金不能理解……我也能理解,掏點錢這種事,我還是能辦到的。”
蘇遠山說著望向魏教授,微微一笑:“我在這個圈子里熟人不多,要不魏教授,您人脈廣,您看幫忙說道說道?”
魏教授深深地吸了口氣。
他千猜萬猜,還真沒猜到蘇遠山居然會把“勸降”這樁差事給自己……
這……這這……
這讓他如何開口?
不等魏教授開口,或者說,蘇遠山不給魏教授“拒絕”的機會,他再次微微一笑:“剛才在辦公室我說了,敢于說真話的,實事求是的,遠芯也好,還是我也好,都會幫忙說話的。”
“干脆我就說得更直白一點,我可以直接給那些愿意追求科學和事實的學生們站臺,我,給他們一個前程。”
聽到這,魏教授便知道,這件事……蘇遠山是鐵了心要干了。
而且……普天之下,似乎蘇遠山還真有這個能力……只是誰也沒想到,他居然能有這個魄力。
聽聽,他給那些愿意站出來的“污點證人”一個前程。
這句話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只要愿意站出來,那么便會有一個諾獎獲得者,物理和半導體雙料博士,身家上百億乃至千億的首富,以及一個龐大的科技帝國作為后盾。
而且……再聯想到蘇遠山的父親,蘇星河教授也已經赴京在教委任職……
可以想象,這絕對不是蘇家父子倆的主意。
而是,這對父子,代表了更高一層的意志!
想到此,魏教授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氣,緩緩吐出后,他的臉上已經升起了笑意。
“好,這個惡人……我當便是了。”
“哈哈,怎么會是惡人?這明顯是大善人啊,魏教授。”蘇遠山表情不改,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他從來就沒考慮過魏教授會拒絕一般。
“只不過,蘇教授……你這次是要徹底把心肌干細胞給錘下去嗎?”說完魏教授馬上補充了一句:“前提是它確實是假的。”
“是的。”
“那這只雞,可就有夠肥了。”
蘇遠山終究還是沒有等到陶教授的返回便被他師兄蔣慶川給叫走了,剩下魏教授一個人在所里安靜地呆了小半個小時,然后他才來到心臟實驗室,把正在修改報告的程明誠叫到了自己辦公室。
“小程,我接下來問你的話,也是我要對你導師問的。”
“您問,魏教授。”
“你們這次試驗是不是確實未能復現?”
“是的。”
“好,那你準備一篇未能復現的論文。”魏教授說著指了指程明誠的衣兜:“接電話吧。”
程明誠點頭,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迅速站起身:“喂,老師,您到哪了?”
半小時后,剛下手術臺的陶新剛才脫掉白大褂便風風火火地趕到了生物所。
他雖然工作在粵省省城,但離生物所這邊并不遠,而且由于臨床緣故,他額外重視這次的實驗課堂,因此平時沒少來實驗室親力親為。
一來二去,他和魏教授的關系也變得親近了不少。
抵達生物所后,魏思河教授便很坦率地把蘇遠山的意見告訴給了陶新剛,同時還提示了蘇遠山的真實意愿。
陶新剛的眉頭皺成了一團。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問道:“老魏,蘇教授他連生物醫學也懂?”
“倒也不是說很懂,但他很篤定。”
“這……”
“不用這,那了,老陶。”魏教授看著陶新剛,正色道:“蘇教授這次的目標不是國內同仁。而是……”
“他這不是殺雞嚇猴,這是直接把猴給殺了啊。”說著,魏思河教授一聲長嘆:“你說,這種連猴都敢殺的人……誰能擋得住他?”
陶新剛怔了半天,最終還是一陣苦笑。
是啊,誰能擋得住他?
蘇遠山本身的學術聲望和地位就不說了,麥克米蘭獎,沃爾夫獎,諾貝爾獎,一個沒拉。
要命的是他還有錢,非但有錢,還是首富級的那種。
而單純的有錢也就不說……他還是一個被稱為國之重器的科技企業的創始人……擁有極高的民間地位和聲望。
其他的諸如天才稱號簡直就有點不入流了。
而除了這些,根據傳聞,蘇遠山還可以直達天聽——這都不算!
因為作為一個知名的醫生,陶新剛自然能夠知道更多來自醫院的“內部傳聞”。
根據傳說,有“一位”的早期Pancreatic
Cancer,是被蘇遠山死拖著在醫院檢查出來的!而該病,以前期最不可察覺,后期又最不可逆轉而著稱。
說蘇遠山是救命恩人,也毫不為過。
就更不用說,誰也不敢去揣摩,蘇遠山的行為,到底是他自己耍性子,還是帶著更高層的意圖了。
“老陶,你要這樣想,你起碼還不用撤稿。”
“哈哈,你這么一說,我還覺得有點幸運?”陶新剛回過神來,不住地搖頭。
“不過,我覺得哈,稿還是要投的,工作做了這么久,投入了這么多精力和經費,總得要有個說法。”魏教授看著魏新剛,輕聲道:“我要是你,我就會質疑皮耶羅,說他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把這一炮,狠狠地打出去!”
1秒:m.23xs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