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巷口進去,松本植樹留下的凌亂腳印,一直延伸到存德里38號。
房門虛掩著,屋子里一點動靜也沒有。
“有人嗎?”
徐思齊伸手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
稍微猶豫了一下,他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光線昏暗。
進門算是客廳兼餐廳,中間擺著一張桌子,桌上一碗稀粥,兩個白面饅頭,一碟干煎黃花魚。
鄭重也跟了進來,大聲說道:“家里有人嗎?不要怕,我們是巡捕……”
來到臥室門口,徐思齊停下了腳步。
鄭重在身后說道:“松本植樹鬼頭鬼腦,肯定沒干好事,會不會和上次一樣……”
眼前的景象讓他閉了嘴。
一個女人大瞪著雙眼,仰面朝天躺在地上,胸口插著一把剔骨刀。
在她的身底下,一大灘殷紅的血跡。
徐思齊拽了一下電繩,借著燈光仔細辨認了一會。
死者年齡在五十歲左右,留著齊耳的短發,身材短粗矮胖,下頜中間有一顆不是很明顯的痦子。
“她就是蘭姨?”鄭重驚訝的說道。
徐思齊點了點頭:“應該是她。”
鄭重蹲下身,伸手試了一下女人的體溫,說道:“我估計,案發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小時。早餐還沒來得及吃,就被兇手一刀捅死。”
徐思齊戴上一副白手套,繞過地下的尸體,逐一打開抽屜衣柜,尋找有價值的線索。
十幾分鐘后,找到了女人的身份證件。
姓名:蔣玉蘭。
年齡:48歲。
文化程度:不識字。
職業:無。
籍貫:天津。
住址:上海城廂西門存德里38號。
看過了證件,鄭重沉思了半晌,猛然伸手一拍大腿,說道:“我明白了!兇手十有八九是松本植樹,幕后指使者是倉永宗嚴!殺了蔣玉蘭,就等于切斷了線索,倉永真嗣的真實身份,還是沒辦法確定,這招殺人滅口太狠了!唉,只可惜,我們來遲了一步!”
徐思齊喃喃著說道:“是啊,看上去的確是這樣……”
“我去打電話,立刻逮捕松本植樹,只要拿到他的口供,不怕倉永那個老鬼子不承認!”
說完這句話,鄭重匆匆走了出去。
上午十點鐘。
虹口巡捕房,徐探長辦公室。
鈴鈴鈴!
桌上的電話驟然響起。
徐思齊伸手拿起電話:“喂?”
“徐探長,松本植樹沒在家,我懷疑,很可能是畏罪潛逃了。”電話另一端是帶隊抓捕的巡長。
“他的那些伙伴呢?”
“都在。我問過了,他們說松本植樹昨晚就出去了,一直沒回來過。徐探長,要不要把這些人帶回巡捕房?”
“都帶回來了吧。另外,留幾個人在家里等,只要松本植樹現身,立刻予以逮捕!”
“是!”
剛掛斷電話,門外響起敲門聲。
史都華邁步著走了進來。
徐思齊趕忙起身相迎:“總探長,您有事嗎?”
史都華說道:“董事長剛剛打來電話,對共黨間諜案成功告破,向我們表示祝賀。另外,按照工部局的意思,這件事要大力宣傳,一是表明租界對共黨的態度,二是起到一個震懾的作用。所以,我特意通知了幾家報館,記者們一會就到,威廉和拉塞爾不懂中文,還是由你接待一下吧。”
“是。”
“我剛剛聽說,存德里發生了一起命案?”
“是的。”
“存德里的案子,我們就不要插手了,交給十六鋪巡捕房處理就好了,畢竟,那是他們的轄區。況且,兇手涉及到了日本人,日本人、總是比較麻煩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可是,兇手松本植樹住在桃花巷,桃花巷是虹口巡捕房轄區。”
“哦,原來是這樣……”
兩人正說著話,電話鈴聲再一次響起。
徐思齊伸手拿起電話:“喂?”
“思齊,找到松本植樹了!”電話里是鄭重的聲音。
“他在哪?”
“十六鋪碼頭。不過,人已經死了。”
“怎么死的?”
“溺亡。”
“淹死了?”
“對。我懷疑,是倉永宗嚴殺人滅口,以他的手段,淹死一個松本植樹,簡直比碾死一只臭蟲還簡單。”
“有目擊者嗎?”“沒有。發現尸體的地方,是在下游的淺水灣,要不是有人來釣魚,十天半月也發現不了。”
“我知道了。把案子交給十六鋪巡捕房,你帶人回來吧。”
“交給他們?”
“這是總探長的意思,執行命令吧。”
“可是,這件案子和思源有關……”
不等鄭重把話說完,徐思齊掛斷了電話。
史都華一直沒走,背著手在屋子里走來走去,時不時的抬腕看一眼手表。
徐思齊把事情講述了一遍。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并沒有提到倉永宗嚴,只說兇手不明原因溺亡,目前已經交由十六鋪巡捕房處理。
史都華不知道這里面的曲折,以為只是一宗普通的刑事案。
對案子的結果,他也不是特別關心。
幾分鐘后,屋外響起敲門聲。
房門一響,一名美籍巡長推門走了進來,說道:“史都華總探長,徐探長,記者們來了。”
“請大家進來吧。”
史都華滿面春風,顯見心情十分的愉悅。
能夠破獲足以載入史冊的大案,在他的個人履歷上,將會寫上濃重的一筆。
另外,總捕房總監即將退休離任,在英租界所有總探長中,以史都華的資歷能力最高。
加上這件大案墊底,未來總監的位置,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在美籍巡長的引領下,十幾個記者們魚貫而入。
上海最具知名度的報館,基本都到齊了。
像《申報》、《時報》、《世界報》、《華美報館》、《大美晚報》等等,都派來了文字記者和攝影記者。
史都華說道:“徐探長,先讓記者先生拍幾張合影,然后再接受采訪。”
根本不容徐思齊拒絕,今天的采訪以他為主。
以英租界旗幟為背景,史都華和徐思齊并肩而立。
咔嚓!
咔嚓!
咔嚓!
照相機快門的聲音此起彼伏。
徐思齊忽然意識到,案情采訪一旦見了報,自己又將陷入難以澄清的誤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