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房中。
那玉都道袍已經被柳元正收起,木桌上,唯有那枚骨符擺放在正中央。
少年的表情凝重,手里捧著四枚青玉,皆成殘月狀,其上細細雕琢著花鳥魚蟲,又有細密的道紋暗暗藏在這些花飾之中,靈光通透。
柳元正依次將這四枚青玉放在骨符旁,拼成圓形,這一拼湊,說來也奇,其上的花紋,隱約間似乎勾連到了一起,渾然天成。
少年不動聲色,手捏印訣,口中含混,念念有詞,又如同握手印璽一般,懸在青玉上空,如此連續四次印下。
天青寶光登時間綻放開來,卻不肆虐,而是隱隱盤踞在木桌中央,如同形成了透明罩子,將骨符與其上的蠱蟲罩在中央。
自始至終,那蠱蟲便似死物一般,只是趴在骨符上,一動也不動。
如此,柳元正方才悄然松了一口氣,一手杵在桌沿上,仔細觀瞧著蠱蟲。
世有萬物生靈,花鳥魚蟲千奇百怪,可惜縱有心竅玲瓏篇中諸般左道雜學在手,這世上終還是柳元正不曾得聞的手段更多一些。
端詳良久,少年也未曾認出這蠱蟲的跟腳來,倒是其上的許多特征,看得柳元正眼熟,仿若是許多左道蠱蟲拼湊到了一處,雜合而來一般。
思忖著那幾類左道蠱蟲的用法,少年沉思了片刻,便又翻出乾坤袋來,再翻手時,十余枚骨針被柳元正放到了桌上。
骨針粗長,說是針,更像是細棒,針身上,亦刻畫著細密的紋路,又被柳元正沁上了朱砂,看起來十分顯眼,仔細看時,這些骨針上,道紋各不相同。
這是左道有名的手法,尤其是善養蠱蟲之修,多以此類骨針,探知雜合培養的蠱蟲品質。
這骨針也有說法,本來無名,后來用的多了,又在古時盤王散人手中聞名,故后世稱之為盤王針。
也就是柳元正得了化榮子道人的饋贈,平日里也閑不住,林林總總將自身掌握的許多左道雜學都用了出來,倒正在今日,避開了糜安筠的暗中算計。
捏起一根盤王針,柳元正將骨針輕輕觸碰到蠱蟲身上,小心翼翼,不敢用力,卻見到一股瑩瑩綠光從針尖處亮起,沿著骨針上的紋路如此亮起一小段。
良久,看著那瑩瑩綠光穩定下來,柳元正旋即收針。
接下來,少年如法炮制,十余枚盤王針皆是如此,探在蠱蟲身上,有的毫無反應,有的綠光大盛。
如此十余枚盤王針用過之后,少年將之收進乾坤袋中,這才帶著幾分了然,重新端詳著蠱蟲。
“果是數種左道蠱蟲雜合而成,說來也奇,世上道法總是有數的,便是未記在心竅玲瓏篇中,至少也該有跡可循,可我觀這雜合手段端是精巧,此蟲竟有幾分渾然天成的意思。
怪哉!倒是將幾種左道蠱蟲的特性都糅合到了一處,甚至比我所知的數種雜合手法更為高明,能作出此等事的,要么是可以比肩五雷散人的左道宗師,要么……干脆就非是左道中人!
但不論怎么去看,這都不是五雷仙宗弟子該有的手段!糜安筠此人塵世出身,哪來的此等手段,要以此蟲食我心血,探我氣息,她手中還該有秘法在,可以勾連此蟲,頃刻害我性命!
也不對,若我修了道功,心力要比如今磅礴許多,單以此蟲,難喪我命,該是損我心神,又有攝魂之效,可鎮我靈臺神智,彼時我便是行尸走肉,若是見了她,便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這般想著,少年的目光也幽冷起來。
“到底是甚么因果,要她這般壞我道業!這還是其次,紫泓長老他們知不知道此女的心性?這些事情,宗門長輩們可曾知曉一二?
恐怕還是不知的,我也不好說些什么,拿這蠱蟲去給長老看?不說糜安筠未在這蠱蟲上留下自身氣息,便是這骨符,我就不好給長老解釋。”
沉思片刻,柳元正終還是拿出乾坤袋,取出一方空白玉匣,小心的將這枚骨符,連帶著四枚青玉,一同放進玉匣中,合上玉匣之后,又小心的用符紙封口。
端坐在竹椅上,少年又取出一方無暇白玉來,一手捉著刻刀。
“顯得手段還是弱了些,該思量一些防身的手段了。”這般想著,少年環視臥房中的禁制,“這等禁制,防得住君子,防得住小人么?”
一念至此,柳元正手中用力,刻刀便戳在手中白玉上。
……
那日之后,糜安筠這人,便像是從柳元正的世界中徹底消失了一般。
便是尋常時日在玉都院中行走,柳元正也未再與糜安筠道左相逢過,私下里柳元正找朱子同旁敲側擊,方知糜安筠揚言近日里有所體悟,已經閉關,準備參悟道功真意,想要借此晉升金章院。
這話聽到柳元正耳中,卻是半真半假。
晉升金章院?
或許糜安筠真有這樣的心思,但多半還是以此作借口,躲開旁人耳目。
柳元正猜不出糜安筠的下一步手段來,一時間倒是此女在暗他在明,這是無形之中的壓力,也讓柳元正這里更為迫切的想要開啟修行之路。
唯有法力在身,許多手段方能施為。
“參悟道功是一方面,那五靈元珠也到了該祭煉的時候。”
沉沉念著,在這愈發冷肅的天氣中,柳元正的內心卻愈是熱切起來。
轉天,金章院,竹林小樓。
看著柳元正憨直熱切的目光,柳元邱卻面露難色。
“小弟,不是堂兄推諉,這事兒多少有些壞宗門規矩,你上進是好事,可我卻也不能拿金章院的經文給你看啊!”
一邊說著,柳元邱也很是不自在的扭動著身軀。
他向來是豪爽的,自幼在宗族時便是這般,尤其與柳元正這里還有親份,這番拒絕的話說的倒是支支吾吾,很不痛快。
聞言,柳元正這里只是誠懇。
“大兄,小弟也不是要給你出難題,實在是我近日在玉都院聽講,自覺大有收獲,想著若是能走太陽雷元一脈,也是好的,但又怕以我愚見,想的差了。
此事我已躊躇數日了,全然壓在心頭,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若是行差就錯,這修行之路,在根基上就算是毀了,日后恐怕也難有成就。”
說道這里,柳元正似是動了情,聲音都開始顫抖起來,帶著些哭腔,“大兄,你是知道我的,小弟生來就是這么個性子,便是在玉都院中,也不甚討喜。
與我同門的,交往都冷淡許多,便是長老執事們也隨意待我,我有心求他們,卻是無路可走,思來想去,這九千里岳霆山中,唯能仰仗大兄一人啊!”
聽聞此言,柳元邱的表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他認真的點了點頭,情深意切的拍了拍柳元正的肩膀。
“小十一,你這話說的不差,你自幼是個可憐的,老三他們也總愛戲弄你,這些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都是一家的親戚,也不好去說什么。
如今不同了,宗門之內,唯你我兄弟二人,我素知你在玉都院過的不如意,”說著,柳元邱一咬牙,“也罷,做兄長的,總要幫你一幫才是!
我去藏經閣拿經文,此事與我而言不難,只是小十一,你須得應我,拿太陽雷元一脈的經文相互印證無妨,切不可好高騖遠,直接去修煉,否則我該說不清了。”
聞言,柳元正自是感激涕零,“多謝大兄,弟弟曉得輕重。”
柳元邱似是不放心,又叮囑道,“經文不可帶出金章院,你只能在我竹樓里翻看。”
“自然,這是自然。”
又想了想,柳元邱又狠狠地咬了咬牙,“也罷,莫說為兄不照顧你,這經文……你可偷偷抄錄,但是不能當著我的面,此事我是不知的!你也不許露出馬腳來!”
“一定,一定!”
“唉!今日方知,你我兄弟不易。”
這般感慨著,柳元邱方才起身,走出竹樓。
……
初冬,玉都北斗閣。
一夜的大雪。
清晨,臥房的窗戶半開著,窗外一派銀裝素裹,少年端坐在竹椅上,臉色疲憊,雙目遍布血絲,精深卻尚算飽滿。
認認真真的寫下最后一行字,少年放下毛筆,緩緩合上道書。
深青色的封面上,被少年以古篆寫就數個大字——甲木太陽功。
輕輕地揉著太陽穴,柳元正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來。
連日的心神耗費,終歸讓柳元正書就此功,林林總總八千字,是這近一年來傳功殿聽道所學,是金章院太陽雷元諸經之印證。
縱然疲憊,也難掩少年面容上的喜意。
“以甲木雷法入道,以陰陽總御五行,吾道成矣!”
仔細伸手摩挲著書封上的篆字,良久之后,柳元正方才將之收入乾坤袋中。
一時間,柳元正身上的氣度都大有不同,這番創法的過程,對于他而言更像是一次莫大的洗禮,讓柳元正的精氣神都更為圓融,更為精煉。
他開始真正的像一個修道者。
“就快了,就快到年終考教了,聽朱子同說,不少人要去觀禮,不知糜安筠會不會去?但不管怎么說,合該是我揚名立萬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