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上,雷音回響。
法舟中,宗林道子息了心頭怒意,反而面露出沉思表情來。
正中端坐的丹宴四子表情都不大好看。
西行之路上不會太過平坦,這是眾人早已有所預料的事情,他們預想到了會有禪宗修士攔住,卻未曾料想到,會有西方逃禪之修現身中土。
中土是蒼生的中土,更是玄門的中土!
好是沉默了一會兒,一旁的宗安道子忽的開口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屯,來者縱是大雷音寺佛修,也要遵這劫運中的規矩!只是吾等西行本就是要滅佛,敢來可以,脫身便不要想了,看看罷,看看此子有甚手段。”
話音落時,宗安道子仍端坐在原地,卻伸出手來一指。
有黑白二色神光在道子之間交織,陰陽混合之間,化成一道灰霧飄在眾人面前。
這是鏡花水月之術。
灰霧里靈光飄蕩,顯出舟頭的景象來。
柳元正先是看了宗安道子一眼,方才將目光落到灰霧中去。
自家大師伯這一指,已然頗有些掌教真人的風采了。
眾人偏頭看去時,便見宗遠道子與那景同和尚斗法正是激烈。
宗遠道子身側三十六面雷云寶旗祭出,引動玉都神雷,數不清的雷光交織在雷云旗中,匯成一小片雷海,怒海之中,道道雷霆滾成一團團玉色雷珠,轟向那景同和尚。
再看景同和尚,此刻已經被三十六面雷云旗凝成的陣法困在中央,見得玉都神雷一道道不停歇的轟殺而來,這清瘦和尚祭出一串檀木佛珠。
佛珠足一百零八之數,渾圓的佛珠上,分別雕刻著佛陀寶象,姿態各不相同。
此刻佛珠懸在景同和尚頭頂,映出一道虛幻的佛陀光影,梵音陣陣,自陣法匯成的雷海中另辟一方極樂之土,佛陀虛影鎮在中央,將玉都神雷盡數攔下,映得小半雷海都顯出金紅之色來。
很細節處的變化在灰霧云光之中顯得模糊不清,但眾人卻仍能看出,伴隨著宗遠道子一道道術法祭出,那佛陀之影愈發虛幻,映著金紅之色的極樂之土,也在雷海之中不斷收縮。
一旁,宗林道子倒是朗聲開口道:“這是西方大雷音寺的看門術法,這般看,這個叫景同和尚的,也算是修到家了,大師兄,你往日也聽過此人名聲?”
聞言,宗安道子搖了搖頭。
“這倒不曾,我往日云游,也少有去過西方,倒是曾聽聞,大雷音寺此代佛子名喚景覺,這和尚該是與景覺佛子同代之門人,觀其手段,還是弱了些,未修至微末處,數次虛實變幻之間,卻都被宗遠師弟尋機制住。
怪哉,依我來看,他有三次機會,都可借幻化法門,遁出雷海去的,可這和尚卻無動于衷,仍困守原地,怎的教我看出幾分尋死的意思?他施展諸般法術,毫不吝惜自身法力,再這樣下去,當真無力逃出中土了。”
正說到這里,灰霧云光之中生出了變化來。
宗遠道子手捏法印,搖晃起雷云寶旗,一道道玉都神雷聚在一處,凝成一道渾天手掌,兜頭拍在那佛陀虛影頭頂。
砰——!
這本該是虛幻佛影,卻在這一掌下真的發出碎裂之聲。
佛影碎裂開來。
連景同和尚頭頂的佛珠都因之寶光晦暗,隱隱有金石摩擦之音從中傳出。
清瘦和尚沉著臉,陡然祭出一掌,卻拍在了頭頂佛珠上。
頓時,串珠的絲線崩斷,一百零八顆佛珠四散迸濺,卻齊齊在半懸空處顯出佛珠上本就雕刻的佛陀法相之影。
一時間,本該處于下風的景同和尚卻是氣勢一盛。
映著金紅色的極樂之土在電光石火之間崩碎開來,明光大放之間,陡然有一縷焰火升騰。
轟——!
霎時間,焰光迎風暴漲,染遍整個極樂之土,以一百零八顆佛珠為根基,熊熊烈焰聚成金紅色火海,仿佛要倒灌雷海!
舟中諸修一時間都沉默下來,表情很是微妙。
此情此景,白日里,眾人似乎已經見過一次。
宗廣道子抿嘴搖頭,沉聲道。
“不是金陽演玄煉煞陣。”
宗林道子也是點點頭,聲音幽幽。
“是古時金陽佛焰伏魔陣。”
這兩門陣法雖是同源,可到底細節上是不同的,以諸道子眼力,自然瞧的真切。
前者乃是如今明光禪宗的無上陣法。
后者卻是古時明光佛宗的伏魔古陣。
不同的,又何止是陣法上的細節。
柳元正此刻的表情也是似笑非笑,仿佛想到什么。
另一邊,宗安道子也忽然沒頭沒尾的說了一句。
“這和尚果是來尋死的。”
正說著,便見那金紅火海被宗遠道子以玉雷神相鎮壓。
砰!砰!砰!
半懸空處,那一百零八顆佛珠,更是半數被玉都神雷轟的焦黑,半數則在玉雷神相的鎮壓下,徑直碎成齏粉。
此刻,眼見得數道玉都神雷兜頭打來,臉色蒼白的景同和尚卻只是抹了抹嘴角的血跡,不閃也不避,徑自捏起大蓮花印。
“貧僧功德至矣!花開見來生,來生見我佛!”
“貧僧功德至矣!花開見來生,來生見……”
景同和尚癲狂大笑,腳下生出蓮花法相,口中不斷的誦念著。
最后,景同和尚和那蓮花法相都被雷霆淹沒,那癲狂笑聲也隨之戛然而止。
……
舟中,宗安道子搖搖頭,一揮手散去了灰霧云光。
這一回,諸修只是抿嘴,卻未再開口說話了。
佛門有萬般蓮花法相,說來也奇,這和尚偏生在最后,展出了白蓮法相。
平日里倒是顯得尋常,可在這西行關頭,白蓮便就顯得微妙很多。
畢竟劫運的因果,牽系在了白陽禪宗的身上。
原地里,柳元正亦是垂下眼簾。
他想到了先前在竹樓中與靜海禪師的對話。
想到了靜海禪師陡然變得蒼白的臉色。
想到了她最后倉皇而去的身影。
“禪師,你說是這是道蓮,旁人卻不都是這么看的,昔日之語如今竟然應驗,道蓮?佛蓮?誰又說得清呢?”
一念至此,柳元正旋即又與諸修寒暄了幾句,端起碗中熱茶飲盡,隨即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