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元正很是詫異。
“此時此刻?”
真要說來,奉經入宗也有許多時日了,元道祖師選得這日子,卻顯得不遠不近,但歸根究底,卻還是顯得遲滯了些,教人難免有些訝異。
宗萱道子點了點頭,表情愈發復雜。
“是,此時此刻,要教你去后山承道殿見他。”
“既然是祖師相召,披星戴月也是得去的……”正說著,柳元正抬頭間,到底瞧見了自家師尊臉上的神情,他頓感困惑,便也止住了話頭,追問道:“師尊?”
電光火石之間,宗萱道子似是已經心神時候,她的表情愈發失控,愈顯慌亂。
極短暫的沉默,道子搖了搖頭。
“沒甚么,想到了些別的事情,你且去罷,正如你所言,祖師相召,披星戴月也是得去的,這幾日里頻繁煉丹,你我師徒二人折損不少心神,且歇息一段時日罷,這太陰煉形秘法修來也非輕易,為師也許靜養些許時日,調養狀態。”
聽得師尊有些興意闌珊的語氣,少年這里有些不明所以,欲言又止之間,卻也知曉,依著師尊心性,若是有不想說的話,便是再三去問,也斷然追問不出的。
定了定心神,念頭千回百轉之間,柳元正到底還是站起身來,溫聲告退。
書房里。
宗萱道子倚在窗前,怔怔地望著柳元正緩步下山的背影。
“元易,你不懂的,他駐世三萬七千年,太久太久了……人是會變的。”
少頃時分。
后山,承道峰,承道殿前。
古殿門戶緊閉,少年駐足在門前,看著門側兩旁的對聯。
脫俗歸真,須向吾門求覺路。
超凡入圣,更宜此地問玄津。
默念著這副對聯,少年的念頭停留在“覺路”二字之上,閃念之間,幾乎聯想到了許多。
一息之間的恍惚,柳元正心知這不是分心的時候,抱拳拱手,躬身一禮。
“弟子元易,奉法旨,前來求見祖師。”
山風徐徐,月夜幽陰。
良久的沉默。
柳元正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道殿之中,方才傳出一道極其蒼老的聲音。
“進來罷。”
話音落時,道殿緊閉的門戶便吱呀一聲,洞開了一條一人寬的縫隙。
道殿中燭火通明的焰光透過縫隙照射出來。
少年隨之瞇了瞇眼睛,這才緩步上前,徑直邁入道殿之中。
隨即,又是吱呀一聲,殿門緊閉。
殿外,山風徐徐,月夜幽陰。
入得道殿。
少年在門前恭謹的駐足而立。
他抬眼望去。
四面墻壁上燃起的香燭躍起明光,照耀著端坐在道殿正中央的元道老真人。
方才殿外時,柳元正曾經聽得老真人極其蒼老的聲音,可如今仔細觀瞧去,老真人雖須發皆白,面色也算不得紅潤,但若是忽略去那歲月留下的深刻痕跡,仍舊能夠從老真人的臉上看出幾分年輕時的飄逸,以及神情上的和藹。
他閉目端坐,呼吸綿長,仿佛坐在柳元正眼前的,不是一位駐世三萬余年的真人,而是曬著太陽休憩的老翁。
不敢盯著老真人的面容長久的端看,柳元正的視線隨之往下落去。
紫金道袍。
紫底,金紋。
老真人不開口,柳元正這里便也沒甚反應,一時間,只是盯著老真人道袍上的道紋不住的端看著。
不仔細去看,卻還未發覺,老真人這一身金紋端是古怪。
說是雷紋不像,說是云紋卻也只是相仿。
以少年道識,不說參悟出甚么來,甚至連這些道紋的跟腳都看不出。
這大約是一類密篆。
如是端看良久,柳元正似是有了些許思路。
這密密麻麻的金紋,穿針引線之間,隱約以九道金紋為主,一氣貫通,勾連四方,呈九層寶塔之勢。
想透了這一點,少年再抬眼看去的時候,老真人端坐在原地,卻恍若是一尊九疊琉璃寶塔佇立!
眼中的幻象一閃而逝,隨即被老真人的聲音打斷。
不知何時,他已經睜開了眼皮,渾濁的雙眸也在觀瞧著柳元正。
“元易。”
少年回身,姿態愈發恭敬。
“弟子在。”
瞧見柳元正應聲,老真人更是和藹的笑了笑。
“無需拘禮,且到近前來,坐下說話。”
話音落時,少年順勢望去,便見不知何時,老真人的身前,擺放著一張陰陽蒲團。
變化于無聲息之間,仿佛這蒲團本就在那里,只是方才柳元正未曾察覺一般。
未及心中多想,柳元正這才緩步走到近前去,撩袍端帶,坐于蒲團之上。
待少年坐定,這才聽得老真人的聲音繼續說道。
“你所創《昆侖天心雷道經》我已看了,又找來你煉氣期時所書十方道功,都盡數看得了,寫得很是不錯,你在西行時做得諸事,亦是十分得體,總而言之,你是個好孩子。”
聽得老真人所言,柳元正這里姿態愈發恭謹,低眉順眼,也不抬頭去看,徑直悶聲應道。
“不敢當祖師夸贊,書經只是靈光乍現而作,至于西行諸事,不過是盡一個做弟子的本分罷了。”
少年聲音清朗,一時間余韻回蕩在空寂的道殿中。
他仍舊低著頭,老真人卻神情一怔,望著柳元正的目光顯得有些復雜。
“本分……善!可惜,老夫本來有許多話想要問你的,你這番說到本分,老夫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聽見老真人這般感慨。
柳元正到底還是頗為詫異的抬頭來。
入得眼簾的,是老真人和煦的笑容。
“罷了,聽聞你近日里頗喜弈棋?”
這一句問得沒頭沒尾,少年也只是懵懂的應著。
“回祖師,正是如此。”
“棋具可曾帶在身上?”
“帶了。”
“善,你我便手談一局罷。”
“是。”
說話間,柳元正不做他想,遂將棋具從乾坤袋中取出,擺在兩人之間。
一時間,幽寂的道殿之中,只余清脆的落子聲音。
少頃。
棋局不過百余手,少年已經大汗淋漓,頓感局勢回天乏術,很是無奈的捻起兩子,放在棋盤上。
落敗認輸。
贏了一局棋,老真人似是頗感快意,坐在原地咧嘴直笑,瞧見少年臉上的無奈,頓時笑意更盛。
“不錯,不錯,是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