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中的氣氛,在紫琪老道出現之后急轉直下。
這會兒,甚至說不得融洽。
玄海老道寒暄的聲音顯得不遠不近,不冷不淡。
自始至終,化榮道人只是冷淡的凝視著紫琪老道,隱藏在他冷郁而沉默地表情下的,是難以言語的厭惡。
柳元正也只是抿著嘴,回望著這個開柳氏兩千年之生息的老道,一言不發,他甚至沒有絲毫的挪動自己的身形,連起身寒暄的姿態都懶得去做一樣。
和柳元正相識的任何五雷仙宗同門都不一樣,呈現在紫琪老道身上的,是難以言語的暮氣。
仿佛他只是站在那里,都能教人聞到一股陳腐的氣味。
一番寒暄之后,玄海老道偏過頭,朝著化榮道人招了招手。
“是來尋道子的?那您二位聊。”
說罷,玄海老道與化榮道人緩步離去,仿佛在急不可耐的逃離著角落中的壓抑與沉郁。
于是,紫琪老道緩步走到少年的對面,如他一般盤膝坐下,兩人之間,唯有再度升騰起的玫紅色法焰作為間隔。
仿佛是柳元正在嘗試做玄海老道和化榮道人未竟的事情,又仿佛只是想用這樣的姿態,將自己和紫琪老道相隔絕。
遠遠地,不少眼尖的同門,已經遙遙地眺望著這個略顯逼仄的角落。
一時間,少年凝望著跳動的焰火,而紫琪老道隔著焰光,凝視著少年明滅不定的臉龐。
兩人一言不發。
良久的時間,到底還是紫琪老道先行開口了。
“元正,你似乎不是很想見我。”
少年先是搖了搖頭,緊接著又扯了扯嘴角,勉強一笑。
“不是不想見您,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見您,這些時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身為仙宗道子,不得不多加思量,至于今日,心力已見憔悴,旁的許多事情,便也難顧及的那么周全。”
聞言,紫琪老道似乎很是欣慰的點了點頭。
“我知矣!老夫盡知矣!故而才拖延到今日來尋你,這些年雖然老夫坐鎮兩界山,可族中的事情我亦有所耳聞,你做得不錯,要知……”
未及紫琪老道繼續說下去,柳元正已經冷淡的擺了擺手。
“說句不大恭敬的,我在族中不論做了甚么,不是做給您看的,我來兩界山,也不是為了聽您認可的,一筆寫不出兩個柳字,您該知道,我做這些是為了甚么。”
紫琪老道點了點頭。
“我知,我盡知。只是元正,你該不會是因為這些,不愿再認我這個柳氏老祖罷?”
老道的聲音猛地一拔,這會兒,洞府之中更多的人都偏頭看了過來。
“這話又從何說起呢!您這般猜度,以忠孝來迫我,該不會是想要將我這個柳氏子弟逼出族中去罷?”
紫琪老道的臉色一僵,緊接著牽強一笑。
“怎會如此,只是為了柳氏思量,有些事要來尋你而已……”
又是未及他說罷,柳元正再度擺斷。
“為柳氏思量?再說句不大恭敬的,族中事情,您老多久沒理會過了?是,柳氏是因您老而起,可有一點卻要說,嶺南柳氏是因師門而興!若無五雷仙宗的名頭,今日嶺南柳氏焉在?”
“可我仍是……”
“且待我說完罷!不提舊時的事情,只說我入宗門一事,以公論,當時族長所作所為頗為不公罷?可為了親份二字,我也都應下了,入得宗門之后,至今并未有甚么怨懟,我自認為對得起柳氏宗族!
您老呢?您老做過甚么呢?宗族里的事情,當日便是化榮道長這位外人,都曾數度去信山門,為弟子斡旋,您老呢?紫泓、紫康兩位長老,可曾收到過您老的一封信?一個字?怎的這會兒,又要為柳氏思量了?”
少年的聲音這會兒也是蒙的一抬,三言兩語之間,紫琪老道的臉色已經漲的通紅。
“元正,你!”
“貧道號元易,位添五雷仙宗此代道子首席!生我養我的是嶺南柳氏,不是您老!教我育我的是五雷仙宗,不是您老!我親赴兩界山是為量劫大事!這會兒您老說甚為了柳氏思量,有事來尋我,教我怎么敢聽!怎么敢答應分毫!
更不要說,您老剛坐下,就用忠孝二字來逼迫我,是怕后面要說的事情貧道不肯答應罷!往日里,貧道自認為對得起忠孝二字,那會是甚么事情教我難以應諾呢?我若果真的應下,以宗門之恩,私肥某人或者是某些人,咱們兩個,誰又對得起忠孝二字!”
煌煌雷音在寂靜的洞府之中回蕩,紫琪老道的臉上當真的露出了醬紫色。
一方面,他因柳元正所言而覺羞恥;一方面,他又被柳元正凜冽雷道聲勢所懾!
分明只是初入結丹境界的修士,卻無端的教紫琪老道這位經年元嬰境雷修感覺到了壓力。
于是,他整個人的身形和氣勢都委頓了下去,再開口時,頗有些有氣無力。
“我知,只是老夫之前覺得,該是番好事來著,你自幼孤獨,幸而如今做下許多大好事情,成就非凡,老夫便覺得,你不該繼續這般凄苦下去,前幾日,聽聞師門朱氏有女……”
不等紫琪老道繼續說下去,就被柳元正第三次揮斷。
“于氏族,于宗門,您都是我的長輩,有些不大好聽的話,我也不想說,故而此事您老還是別說詳細的好,我只怕我自己忍不住!一任道子合籍雙修的事情,到了您老的嘴里,怎么就說的這么輕描淡寫!”
凝望著那明滅不定的焰光,紫琪老道許久沒有再開口。
良久之后,他點了點頭。
“也罷,是老夫短慮了,如此,便不打攪道子了。”
老道的聲音冰冷,柳元正卻像是沒有聽到一般,仍舊如常。
“也好,您老慢走。”
遲緩的腳步聲遠去,原地里,只有少年望著焰火明滅不定的臉龐。
山頂,洞府。
安文子掌教緩緩的睜開眼睛,偏頭看著不知何時到來,此刻恭敬而立的玄海老道。
“紫琪就別回宗門了,一直在兩界山坐鎮吧,有人問起,就說是老夫的意思。他想破境界想瘋了,卻不該拖著吾宗道子下水!”
“是。”
“朱家……算了,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回宗后再看吧,朱家不會所有人都犯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