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雷仙宗,岳霆峰。
道殿偏殿,香煙繚繞。
玉壺中,滾湯沸騰,嫩葉翻飛,茶香四溢。
柳元正提起玉壺,連倒了兩碗清茶。
朝著對面端坐的靜海禪師伸手示意一番之后,少年也未開口說話,便徑直取了一碗,輕口慢飲,隨即露出陶醉神色來。
對坐處,靜海禪師亦掩口飲茶。
清茶入口,禪師臉上隨即面露驚訝神色。
“師兄好雅趣,玉嶺靈茶果有別致,飲來端教人心里暢快,多謝師兄招待了。”
聞言,柳元正笑道。
“無妨,也是禪師湊巧,前些日子,家中的新茶剛下來,若真個喜歡,等會兒送些與禪師。”
話音落時,靜海禪師卻輕輕搖了搖頭。
“下一回再講罷,兩界山血煞太甚,便是再好的茶,帶去了,怕也沒心情飲用。”
少年一怔。
“禪師從兩界山來,我還以為是要回返宗門而去,未料想卻還是再回兩界山,那看來是有甚么要事尋貧道?禪師想要參與第四場劫運?你我乃昔年舊友,若有能幫上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聞言,靜海禪師展顏一笑,果真如蓮花盛開一般。
“靜海先行謝過師兄了,此番上界仙人履塵,行蹤卻端是隱秘,哪怕已經入主兩界山,可至今卻連第四場劫運的章程都還未有,若果真有要求助的地方,彼時師妹自當明言。
今日匆匆來見師兄,卻是為了別的事情,說起來,與師兄,與禪宗,與玄門,都有關系,非是小妹的私事,而是玄宗門內的因果,若是旁人,還則罷了,但對師兄,想來還是需明言的好。”
話音落時,柳元正捧著玉碗的動作一頓,隨即將玉碗擱在桌上,不動聲色的望向靜海禪師,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甚么來。
“哦?這般說法卻是奇怪的很,不知禪師有何教我?”
“師妹斗膽,敢教師兄知曉,中土之西,吾禪宗林立,然則素來與太華一宗交好的,絕非吾白陽、明光諸宗,而是靈虛、藏云、建華三宗!昔年西行時,江山布佛陣攔路,險些教師兄遭劫的,也是彼三宗。
常言道,玄門諸宗,同氣連枝,可師妹思量來,總歸還是有門派之別的罷!這三宗做下諸般錯事,而后更有泰半建華仙宗門人,行悖逆之舉,這背后,當真無人去教?昔日兩界山前,若非行差就錯,恐怕太華仙宗斷不至于吃虧至此罷?”
聽得此言,柳元正亦不禁沉思。
這話處聽來端是無理,可深想三分,若是昔日建華一宗老禪師不曾真個叛逃了靈山佛教去,彼時兩界山前的局勢,自然大有不同。
閃念之間,柳元正已經聽明白了靜海禪師的言外之意。
若果說諸般因由本是太華仙宗背后謀劃,只是可惜算錯一籌,乃至于最后行差就錯,方成了今日的境遇……
一念至此,少年心中已經信了三分,卻反而篤定的搖了搖頭。
“禪師,我雖愿信舊友所言,可你只空口白話,教我如何能信?”
“以師兄之智,若只是空口白話,師妹又如何敢上門來叨擾!說來,此三宗所為,苦禪門諸宗久矣!早前諸般,傳出去徒壞禪宗名聲,到了兩界山生事,卻是真真累及吾等,這才有了第三度劫運,吾等舍命相助,一番殺劫走過,只將龍族攔在兩界山前,禪宗折損了數千同門,如此血債,豈能有不償之理?
故而劫運之后,有人奔走串聯,暗中探察三宗禪修,如此教吾等捉住了痛腳,看見了首尾,這才明白過來,昔日背后是何等兇險的惡局,若非行差就錯,結果只會是損玄門與禪宗,私肥太華一宗矣!清算因果,吾等自有話要問太華一宗,這才有了此行,便是想要求師兄,與吾等順水推舟而已。”
聞言,柳元正啞然失笑。
一時間,靜室中無言,只少年清朗笑聲。
良久,笑聲一頓,柳元正神情沉郁,凝視著靜海禪師。
可怖的威壓肆意綻放,席卷整個偏殿。
四壁上的燭火明滅不定,映照著靜海禪師變得駭然的表情。
她修道至此,境界分明要高過柳元正許多,可在這雄渾磅礴的氣息面前,卻真真想怒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時有著傾覆的可能。
便是昔年入殺劫,卻也未曾有過這般真切的生死感應。
一念生,一念死!
皆系于眼前之人!
“禪師,你是要順水推舟?還是要落井下石?”
說話之間,柳元正肆虐開來的磅礴氣息緩緩收斂,靜海禪師蒼白的臉上再度浮現出了血色。
她強笑一番,而后言道。
“是順水推舟,還是落井下石,有甚么分別嗎?”
“禪師,打開天窗說亮話罷,此番尋我,到底有何說法?”
“請師兄以自身道業為重,辭去太華法會創經之議。”
聞言,柳元正不禁眉頭一挑,沒等靜海禪師繼續說下去,柳元正就隨即言說道。
“近日里,傳聞太華仙宗為日后法會四處奔走,卻百般碰壁,不知這里面,禪宗發了多少力?”
話音落時,靜海禪師只是靜靜地飲了一口茶,并不曾作答。
可她這般沉默以對的姿態,卻已經無形中印證了柳元正的想法。
一念至此,少年遂搖了搖頭。
“此事,禪師便莫要再提了,我當你是朋友,可貧道是玄門的道子,已經應下的事情,斷無反悔的道理,也請禪師莫要再講為此準備了多少寶材,平白壞了你我的交情,不好。”
話音落時,靜海禪師似是早有預料一般,未及思索,便點了點頭,說道。
“我早已猜到師兄的態度,可是到底是禪宗的事情,還是要完整的說一遍才好,既如此,也好回去答復他們。既然此議師兄不允,小妹也只能求師兄,莫要阻攔吾等禪修日后往太華仙宗去問罪。”
聽得此言,柳元正反而點了點頭。
“吾非太華門人,你們兩家的事情,與我又有甚么干系?”
聞言,靜海禪師自是再度面露喜色。
一番閑敘之后,靜海禪師拜別而辭。
靜謐的偏殿中,宗安道人緩步從側門走了進來。
他已經靜靜地聽了好一會兒了,先前柳元正陡然綻放開氣息的瞬間,便已經驚動了宗安道人。
只言片語之間,宗安道人已經將事情聽得了大略,此刻緩步走到柳元正近前,亦是不禁感慨道。
“這一番,看來太華仙宗要難挨了,破鼓萬人捶吶!”
一旁,柳元正飲盡碗中清茶,搖頭輕笑。
“昔日種因,今日得果罷了!從昔年正山道人起,便足見此宗一斑,說是目中無人也好,說是肆意妄為也罷,盡將祖宗留下的底蘊當做自己猖狂的跟腳,師伯,雖同是玄門友宗,可我還是要說,福禍無門,惟人自召,今日太華之厄,九成九是自己釀成的苦果。
到如今,已然是無風也起浪的境遇,端看禪宗諸修舍下這般大力氣來,也要對上太華宗,估摸著靜海禪師的說法,也泰半為真,此事還需看一看,師侄我雖不愿給人當槍使,可若此事果然為真,嘿!紫泓老師的事情,我這里,也有一番因果要與太華宗去分說!”
柳元正低垂的眼簾中,一縷寒光閃過。
交易是交易,因果是因果。
畢竟,那可是他的第一位師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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